长安城的小时光 第26章 岁除之夜

“岁阴穷暮纪，献节启新芳。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冰销出镜水，梅散入风香。对此欢终宴，倾壶待曙光。”

岁除意味着一年的结束，同时昭示着新一年的开始。乌云遮蔽太阳，百姓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毕竟，夜幕降临，家人团聚之时，除了抬头望不见星月，谁又能看出阴晴的区别的呢？为了迎接这一日，众人早早就开始准备，插桃枝、贴春书、画虎头……郡主府入乡随俗，忙了一上午，现在终于能坐下休息会儿。

岁除之夜，宫廷和民间都会演出傩戏，是辞旧迎新，也是为了祈求新的一年能够风调雨顺，平安康健。这是青苍的习俗。蒙元玖和罗家兄妹约好一起去平康坊看傩戏，考虑到五辛盘的特殊气味，她只吃了一小块胶牙饧，然后草草饮了一盏屠苏酒就准备出发。

“阿弥。”张予安叫住她：“今日风大，把这件狐裘穿上。”

“……好。”蒙元玖本想拒绝，但是一看到她眼神就放弃了。“对了阿婉，他们说傩戏很精彩，看完之后我还要在外面停留一会儿，你们不必等我。”

江颜凑上前笑道：“那我先让人将汤中牢丸备好，您若是在宵禁前没回来，我们守岁的时候就全都吃了。还有，我记得阿皎好像很喜欢芫荽，得给她提前准备好。”

“不亏是阿颜，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已经记住了阿皎的喜好。”蒙元玖又问道：“你们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青苍岁除夜的氛围虽然比不上上元，但是与鹤拓完全不同，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机会难得，蒙元玖本想带着她们一起出去感受一下，谁知二人皆以要处理府中的事情为由拒绝了。劝说无果，她只好带着何皎江篱一起走了。

双方约好在平康坊坊门前见面。

“阿弥！”罗云快走了几步，然后行礼：“终于见到你啦！还未恭贺你成为郡主。”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套？不过益州一别，我们的确很久没见了。”蒙元玖和罗浮还有偶遇的时候，但因为罗云一直不在长安，这小半年二人从来没见过。“阿云长高了不少。”

罗云嘿嘿一笑，把手中的面具递给她。“等到驱傩队伍走向城门时，我们可以戴着面具混进去。”

“青面獠牙，不好看。”

“要是慈眉善目，又怎么驱赶邪祟呢？傩戏的面具只会更吓人。”罗浮笑道：“从承天门走到这里还需要一会儿，我们先去平康坊坐一坐。”

紫宸殿前，内侍上前拜见青苍帝并奏道：“侲子备，请逐疫。”

得到应允后，寺伯六人分别引傩者从长乐门和永安门进入内苑。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革扬盾高唱。右边十二人，皆朱发白衣执麻鞭。朱褶素襦，戴着面具的侲子在后和道：“甲作食杂，巯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隋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一十二神追恶凶，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後者为粮。”

然后各队从承天门而出，分别走向不同城门。

等到蒙元玖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在驱傩队伍中了。“我们就这样混进来没有关系吗？”

“当然。”罗浮解释道：“虽然驱傩听起来很庄严肃穆，但是现在已经成为了举国同庆的仪式。你看，前面还有几位官宦子弟呢。”

岁除暂弛宵禁。走了一段路，几人就退了出来，然后准备各回各家。

“今日若不是有你们在，我肯定不敢混进去。没想到才到不久长安就能体验到别样的风俗，真是多谢你们了。”

“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早该登门拜访，谁知琐事缠身今日才有机会。”罗浮道：“阿弥，虽然你身边有何娘子和江兄的陪同，但是回去的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你明日还要去参加大朝会吧，早点回去休息。”

蒙元玖笑了笑，没说鹤拓派出参加大朝会的使者已经抵达长安了。

因为罗云和朋友定了几件首饰要去取，所以他们不打算和蒙元玖一起离开。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请代我向罗家长辈问好。”

“自然。也祝郡主万事从愿，喜乐安宁。”

双方互道祝福，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发生什么了？”蒙元玖看向刚刚回来的江篱，后者凑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真的？”

“嗯。”江篱道：“九皋听到之后立刻派人告诉我，想必明日就会传遍整个长安。”

青苍帝正值壮年，不知为何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蒙元玖若有所思。“事关重大，我对郢王却不了解。明日阿德参加完大朝会会来见我，我必须在这期间知道郢王的处事风格。”

“这是鹤鸣整理出来关于郢王的消息，希望可以帮到郡主。”江篱解释道：“九皋传信时，顺便知会了云岫。”

“此事你们做的不错。”蒙元玖赞许不已。她立刻准备回去写信，这样明日就可以交到阿德手中，以便鹤拓及时安排对策。

暗流涌动下，无人知其流向，因此一个可能的方向对众人来说就显得格外重要。知己知彼不一定能百战不殆，最起码不会让人手足无措。

不过，即便蒙元玖归心似箭，因为人群的拥挤，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何皎江篱护着她身后，却还是被前方的人撞了一个踉跄，幸好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多谢郎君。”

少年放开她的衣袖，颔首回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虽然队伍走远了，但娘子还是要留意脚下。”

“萧郎君？”蒙元玖听到熟悉的声音，掀开帷帽一看，果然是他。

“郡主？”萧景安也笑道：“真是巧了。不过今日城中百姓几乎都爱凑热闹，我们能在此处遇见也不稀奇。您这是要回去了？”

“是。府里还有人等着我呢。”

闻言，萧景安道了祝福，又叮嘱她小心后，二人就分开了。

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爆竹了。张予安看到她们后，急忙招呼道：“阿弥，你们快过来，这个很有趣！”

蒙元玖环视庭院，看到她们还在中间设了庭燎，照得院子亮如白昼。

等到结束之后，大家在一起守岁，又玩起了藏钩之戏。蒙元玖起身离开，走到书房写信。良久，她站起来活动因为久坐而酸痛的肩膀，走到了窗边。云层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也照进了书房。

“来长安不到半年，怎么能遇到这么多事！”蒙元玖满是惆怅，悄悄抱怨道：“无论是明面上的针对，还是暗地的阴谋，从来就没停过。唉！”

灯火通明，从宫城到各坊。驱傩队伍离开皇城后，宴会接着就开始了。比起民间的气氛，这里多了几分庄严肃穆。虽然都是青苍帝的亲人重臣，但众人皆敛声屏气，一问一答。直到他忽然宣布册立次子李玙为太子后，更是引起了一阵喧闹。

正如蒙元玖所说，青苍帝正值壮年，子嗣稀少，不应该如此着急确定太子的人选。但这是青苍帝与重臣商议后决定的，自然容不得他人拒绝。宣布之后，青苍帝稍坐片刻就叫上宋王等兄弟一起离开了。

青苍帝经常会留他们在宫中居住，岁除日更是如此。民间守岁之时要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皇室中人也不例外。宋王离开前叮嘱长子谨言慎行，然后毫不留恋的就走了。

“阿兄，阿玙兄长成为太子之后，宫中是不是又要忙起来了？”

“只是忙起来就好了。”李璟叹道：“怕是要乱起来了。”

马车开始前进，李珣坐稳之后忙道：“乱？话说叔父为何要这么快册立太子呢？虽然阿玙兄长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册立太子可以安定朝野，同时也可以堵住悠悠之口和众人蠢蠢欲动的心，对于圣人而言，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李璟面色凝重，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兄弟担忧。

“叔父省去了麻烦，兄长不就成为了众人眼中的靶子吗？”李珣经常缠着李玙玩耍，对方很容易就满足他的要求，所以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如果阿玙不能承受这样的危险，那么他之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李璟又叮嘱自己的弟弟：“谨言慎行，此事不是你我能谈论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你的阿玙兄长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呢。”

李珣点点头，默默叹气没再说话。

李璟心中也不好受，他掀开车帘看着来来往往的马车，忽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意。“风暴将至，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此时含象殿众人就在经历一场风暴。青苍帝和兄弟叙旧，今日并不会踏入后宫，因此含象殿的气氛格外沉重。

“陛下顾念旧情，所以赵静仪出身低贱也能和本宫平起平坐，这也罢了，如今她还想母凭子贵踩到本宫头上？”殿内一片狼藉，宫女忙着收拾武婕妤摔碎的瓷器，不敢出一言以复。“他的恶儿子不过占着是仗着出生早，无功无德，就成为了太子，凭什么？！”

“婕妤息怒，太医叮嘱您情绪不可太过起伏。”心腹敏怀劝慰道：“成为太子又如何，能继位才算本事。陛下正值盛年，您还有机会。”

武婕妤恢复理智，轻抚腹部。“你说得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就让她先得意一会儿。正好有太子在前面替本宫的孩儿挡着，我还能好好养胎。”她吩咐道：“本宫近日心神不定，你派人告知皇后一声。若能得到她的许可，想请家人入宫一见。”

“是，婕妤。”

蒙元玖昨晚因为一直想事情，四更天才睡着，所以等到张予安过来叫醒她的时候，自己还在睡梦中。

“阿婉，外面在干什么呢？”蒙元玖眼睛还闭着，头一点一点的。“好吵。”

“昨晚守岁时大家说起青苍的习俗，所以我们在外面忙着悬春幡呢。”张予安替她拿了衣裳，催促道：“赶紧梳洗。我们在府中摆了酒席，邻居会互相来拜年，然后一路吃将过去。这叫做‘传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蒙元玖睡眼惺忪，还不忘凑热闹。“那岂不是可以吃到很多青苍的美食！”

“当然！”

“那我们一起去！”蒙元玖忽然又道：“阿婉，你告诉府里众人，如果阿德来了就请他去书房等我。”

“好。”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江篱朝她轻轻点头。

“青苍的元日真是热闹，郡主府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想必准备的饭菜一定非常可口。”阿德先是问候，然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大朝会一切如常，并无意外发生。但是下官在散朝之时忽然看到了越析的安春，他一直跟在西弥使者旁边，似乎是作为随从来参加朝会的。”

“安春？他可是越析王的心腹，怎么会和西弥扯上关系？说起来，当时我还在终南山的邸舍中见到过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阿德并不知道详情，不过他发现安春和西弥的人十分熟悉，并不像是悄悄混进使团，而像是互相达成了某种合作。

“越析一直在西弥合青苍之间观望，摇摆不定。”蒙元玖深知越析人的性格，比如禾丽，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所以对于他们的出现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西弥和青苍有姻亲关系，所以无论在边境的战斗有多激烈，每年还是会照常来参加青苍举办的宴会。若是越析和西弥达成了共识，那他为何又要来到长安呢？”

“下官不知。”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消失，这意味着阿德该离开了。“这封信劳烦你转交给父亲或是兄长，希望可以对他们有所帮助。”

“是。”阿德将信妥善放好。“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注意到有人在后面跟着我。”

蒙元玖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结果依旧如旧。“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派人告诉我一声，何必亲自过来？”

“下官来郡主府是青苍帝应允，即便你我之间说了什么那都是正常的事情。何况，鹤拓的使者来到长安，不去拜见鹤拓的郡主才奇怪吧？”阿德倒是神色不变，他问道：“怎么不见云同和时晏？”

“他们在国子监，鹤拓的人都在那里。不过，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饭菜准备给他们送过去。”蒙元玖解释后，询问了他出发的日期。

阿德回道：“我们明日就要回去了。长安城中有大事发生，每个国家的使者都急着赶回去汇报情况，鹤拓又怎能落在他人之后？”

“明日我恐怕不能去送你们了，路上多加小心。”

“下官明白。长安城暗流涌动，郡主要保护好自己。”

蒙元玖微笑回应。走到门口时，她遗憾道：“阿婉说旁边有一家炙驼峰做得很是美味，可惜阿德你无福消受了。”

“炙驼峰？”阿德笑道：“有郡主相陪，听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可惜。毕竟，美食和生命还是很容易做出选择的。”

一旦阿德吃到炙驼峰这样的事物就会浑身起小疹子，所以再美味他也只能敬而远之。

又闲聊了几句，阿德终于告辞了。

等到众人一一离去后，蒙元玖忽然觉得头疼，于是准备休息一下。不过思绪纷飞，让人难以入睡。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因此变得更加清醒。辗转反侧多时，终于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