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小时光 第13章 冯氏香铺

陈藏器听着下属的回禀，头疼不已。

比起香料，三原县百姓更喜爱使用后山采来的草药，所以县里并没有找到檀木的踪迹。而且，蒙元玖让张予安告诉他，三原县如今的情况绝对不是一小块檀木就能造成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县尉！榆宁郡主带着蓝越草回来了！”

在郑少虞的帮助下，蒙元玖和江绮很快就赶回了三原县。

“原来郑郎君是新平侯之子，他替母亲去樊桐书院看望故人，正好遇到了。”蒙元玖向张予安解释。“百姓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不过你们及时赶回来了。”

“我去见陈叔叔。”

二人正好在途中相遇，蒙元玖将需要的药材告知并提出相见任宗一面。

“他走了？”

“秋日凉爽，任宗想在年前南下一趟。”

既然如此，蒙元玖也不再提这件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查明蓝药的来源，不然即便百姓治愈，未来恐怕还会再现。依照事情发展的痕迹来看，此物一定就在三原县！陈叔叔不必担忧，只要我们目的明确，就一定可以找到真相。”

“萧郎君？”与陈藏器分开后，蒙元玖准备去后山采药，正好看到了角落里的萧景和。“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榆宁郡主。”萧景和起身行礼，声音略带疲倦：“百姓情况稳定，我出来休息一下。”

“这里人来人往，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如果你倒下了，陈县尉忧心的事情就又要多一件了。”

萧景和自小习武，近日虽然一直奔波，但是还能坚持。不过比起身体，还是心里的疲惫更难以应对。

“听闻珂山风景不错，我正好要去一趟药苑，萧郎君可愿替我引路？”蒙元玖微微一笑：“山间风物很多时候能让人感到放松。”

二人结伴而行来到药苑。

三原县的地形气候十分适合药材的生长，许多医师经常光顾此地。陈藏器因地制宜，带领百姓种植药材，让他们在耕种之余还能有别种生存之道。

蒙元玖小心翼翼的将药材放在竹篓里。“药苑周围的风景不错，你们在离开之前可以来散散心。”

萧景和上前帮忙，接过她手中的药篓。“我等不通药理，又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场景，不添乱已是万幸，哪里还有闲心去欣赏美景呢。”他叹了一口气，疲惫道：“每日都有人死去，实在令人感到绝望。孩童尚在襁褓，对世间的记忆还不清晰就离开了，留下他们的亲人在一旁苦苦哀求，却只能得到渐渐变冷的尸体。因为一己之私，人为造成这样的惨状，背后之人当真毫无愧疚之心吗？！”

“隙马已度，逝水难停。人必有终，古无不死。萧郎君可以体会百姓之苦是好事，但若是一直沉溺于悲伤之中，反而会带来更大的悲痛。”蒙元玖拿出手帕擦干灰尘，走到药苑边缘眺望远处。“没有身体的残缺是世人最好的开始。世间瞬息万变，死亡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如今呈现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角。”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瞬，继续道：“每个人都要学会接受别离。”

“接受别离。简单的四个字，做到却很困难。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接受所有正常的别离，但是每当我入睡之时想着以后没有亲人陪在身边的日子，总觉得心痛难耐。”萧景和走到她身边，二人并肩而立。“天生我材必有用，从前我一直深信不疑，现在我却时常怀疑。连死亡都不明白的孩子，究竟是为何要来到这世上，受到这样的折磨。”

“或许是为了让亲近之人体会到生命的喜悦与离别的悲伤吧。”忽略萧景和惊讶的眼神，蒙元玖似乎是在继续欣赏风景。“我见过许多人的眼泪，或喜或悲，最后大家都有所收获。”

“医者无法为他们拭去眼泪吗？”

蒙元玖自嘲道：“医者并非神人，即便我们可以为他们擦掉脸上的眼泪，却无法擦掉心中的泪。无论是人为还是自然带来的离别，我们永远是一个旁观者。一开始我也会感到疲惫、痛苦。后来，痛苦变成绝望，绝望让人麻木，我开始说服自己，人各有命。”

“长安对于郡主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且充满危险的地方。既然已经麻木，您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赶到房州和长安呢？”

“房州？襄王之事的确涉及到我鹤拓，不过我记得此事应该已经解决了，当时我还在赶路，不知道郎君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至于长安，既受了百姓恩惠，自然要担起自己的责任。神仙没有庇佑信徒尚且会被推翻，何况是我们。青苍不是也有和亲的公主吗？”

对方决定不承认，萧景和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们多是王室中人，平日里享受的并不是公主的待遇，和亲之时却被推了出来。”

“人之常情，可怜的却总是女子。”蒙元玖沉默良久，叹道：“受宠的去不得，平民百姓也去不得，那只能是她们了。郎君恢复的不错，药也采完了，别让大家等太久，我们走吧。”

“多谢郡主和我说了这么多。一味沉溺在逝去的岁月里可能会让我们失去的更多，后悔与惋惜这种情绪于事无补。”萧景和行礼道谢。“现在阳光刺眼，东边有路尽是树荫，我们从那边回去。”

山路崎岖不平，萧景和伸手扶了一下。

“树荫也无法遮挡阳光吧？”

“聊胜于无。”

陈藏器及时凑齐了蒙元玖需要的药材，却没找到人。

姚以钦瞥了一眼没在意，走到张予安身边要了一碗药茶，一饮而尽，随后关心道：“榆宁郡主已经赶回三原县了，张娘子还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有劳姚郎君关心，这些事情也没有很累，我还可以。”

“若是超出自己的能力强撑，那就不是在帮忙了。”崔成之跟在姚以钦后面，也要了一盏。

“两位的好意我明白。看起来的确繁忙，但我确实可以应付。”

既然她坚持，两个人就不再继续劝说了。转而看到郑少虞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走过去发现众人面色格外凝重。

三原县富商张才衣锦还乡，带回来一尊沉香木雕成的佛像，因此他想要修建一座佛堂作为供奉之处。雕刻师说佛像不可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下，再加上要营造出安静的氛围，众人商议许久，特意选在飞泉谷附近的丛林中。虽然偏僻，但是佛像可以得到很好的保护。三原县的百姓经常拖家带口去佛堂。

“回来的时候我们特意选了飞泉谷那条路，既然见到佛堂，自然该表明自己的虔诚。谁知燃香之时，我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我确定那就是沾染了蓝药的檀木才能产生的气味。”

“近三个月来佛堂无人踏足，供奉用香还是之前购来的。”陈藏器试探问道：“是香有问题？”

谁知蒙元玖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想。“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仔细嗅过后发现气味的来源并不是香，而是佛像。”

萧景和一言不发。蒙元玖看到掉落的佛珠时脸色大变，虽然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西绕东绕来到这里，绝对不是为了求神拜佛的。

“你是说佛像有问题？”陈藏器沉思道：“这尊佛是张才从益州商人手中请回来的，费了他不少心思，或许是因为匠师来自益州，免不了带上一些当地的特色。而且，那并不是檀香。”

“鹤拓与西弥相邻，佛教之事我有几分了解，虽然算不上精通，但是也能说出一二。益州我也去过，从未见过如此面容的佛像。”蒙元玖语气严肃道：“何况，那可是一块完完整整的檀木！”

“你说什么？不可能！张才请回来的时候大家都见过，那就是沉香木。”

蒙元玖问道：“那时候，陈县尉还没来到三原县吧，又如何确定呢？佛堂昏暗，您恐怕从未看清过吧？”

众人陷入沉默。良久，陈藏器开口道：“我会好好查明此事。药材已备齐，有劳郡主替三原县的百姓配制解药。”

“配药一事我最擅长，只是我不希望百姓服用解药之后复发，那样，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说完之后，蒙元玖带着张予安离开了。

下属看到陈藏器的神情，立刻道：“属下这就去把张才带过来。”

张才是三原县生人，功成名就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准备安享晚年。这一次的灾祸他也没有幸免，所以张才是被人抬过来的。来的路上已经有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讲清楚了。

“陈县尉，还请明察！佛像的确是我请回来的，但我从未经手，只是在佛堂动工之时象征性地添了土。”

“你的为人本官清楚，叫你过来并非是怀疑，而是要知道你从何人手中请回来的！”

来的路上张才拼命回想，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解药配制完成后，蒙元玖叮嘱了段时晏几句，就和张予安回到了长安城，至于三原县的事情要如何发展，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没想到才离开没多久，就又收到了三原县的帖子。

张予安推开竹门一眼就看到了靠在窗边的蒙元玖。“昨日回来以后，你就一直待在桃坞不出来。喏，陈县尉送来的帖子。”

蒙元玖坐直身体，敲敲肩膀，接了过来，好奇道：“我们才回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柳娘子不是邀请你参加品香会吗，何时去？”

“请帖上并未说明具体的日期，当然这几日我没有忘记研制新香，你不必为我操心。”张予安挨着她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平日里没什么机会来桃坞，现在我也要好好体会体会。”

蒙元玖看着她的动作只是笑，然后拆开帖子一看，表情微变。

“怎么了？”

“陈叔叔说他们找到了贩卖木材的商人，但是人已经死了。”

还没饮完一杯，张予安就听到了这个坏消息。“死了？这也太巧了吧？”

“还有更巧的呢。”蒙元玖转头看向她，意味深长道：“那个人正好叫冯从简。”

“！难道这就是柳娘子迟迟不举办品香会的原因？”

“……”蒙元玖无语：“阿婉，这不是重点！”

张予安一脸不好意思。“说起来的确是太巧了。三原县被人投毒，线索寻至冯从简就断了。”

“冯从简家在万年县，陈叔叔他们和万年县衙的官员交涉后在附近暂留，我过去看看。”蒙元玖叮嘱道：“林叔身体不好，阿婉你留下和阿颜一起帮忙。还有，阿绮外出怎么还不回来？”

“年末将至，长安城会举办各种活动，阿绮和她新认识的朋友去参加诗会了。”

这下蒙元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江绮之前对此类事情毫无兴趣。“她又认识新朋友了？”

“嗯。好像是……”张予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不过这也不重要。“府中有阿颜在，还是我陪你过去吧。”

“不必，去见他们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不过诗会又是什么？”

“每年到这个时候，聚集在长安城的才子都会赶往桃花月参加诗会，拔得头筹者可以赢得桃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据说桃花月背后是宋王，所以这个礼物对大家来说很有吸引力。阿绮是去为自己喜欢的诗人整理诗集，想要为他多积攒一些名气。”张予安拿走酒壶，看到桌上翻开的一页正好是上次在冯氏香铺见到的图案。

之前在襄王书房里寻找蓝药相关的线索时，蒙元玖记得其中也提到过没爻族，所以她从书肆中寻来一本《岭南异志》想要多了解了解。“这酒是我新酿成的，饮多了很容易醉的。”蒙元玖从旁边拿出一坛新酒，然后制止道：“阿婉，你酒量不好，克制一下。把这个带回去，日后慢慢饮。对了，调制新香一事可需要我帮忙？”

张予安抱着酒坛起身，拒绝道：“你不用我，我也不用你。”

蒙元玖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

“冯家的仆从准备打扫宅院，谁知敲门却没得到回应，一开始以为冯从简还在休息，于是他们就一直等着，等到午时还不见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强制开门后就看到人已经倒在地上了。我去看了他的尸体，果然又是蓝药，所以请阿弥过来问一问。”

“背后之人似乎总能快你们一步。冯从简死后，才找到的一点儿线索就又断了。”蒙元玖思考片刻，问出了此案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冯从简作为长安富商之一，家中怎么会只有他自己？”

“郡主有所不知，冯从简是没爻人。”蒙元玖在心中暗道：我当然知道。

没爻人信仰盘瓠神，每逢重要的节日都会举行隆重的祭拜，冯从简也不例外。为了表现他的重视，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让家人去万年县的另一处宅院中居住一日，然后再回来。此事只有冯从简亲近之人知晓，但是冯家宅第甚多，众人以为他们偶尔会想要换一换环境，并未觉得奇怪。

“冯从简经营着香料生意，经常会接触到相关的事物，三原县的事情和他有没有关系很难说。我记得他的香铺中放着一块从岭南带回来的檀木，因为保存得当，我还没有闻到它的气味。”

“郡主的意思是说，冯从简与人勾结向三原县投毒，然后他们内讧？”

蒙元玖立刻撇清，声明道：“蓝药的事情我已经全都告诉了陈县尉。青苍之事我一个鹤拓人不好参与过深，这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