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小时光 第11章 三原县难

“郡主，新昌公主和吉安郡主已至，正在门前落轿。”

蒙元玖停止侍弄花草，让人把这面前这几盆菊花先撤下去。“她们怎么会过来，我并未收到二人的帖子。”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三人见面之后，蒙元玖引二人到正堂落座。

吉安郡主开口表达歉意：“我们正在清宁宫，殿下提起榆宁郡主初来此地想必有诸多不适，我们年纪相仿，所以一时兴起突然登门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我初来乍到的确有许多地方不熟悉，两位光临寒舍，榆宁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是打扰呢？”蒙元玖请她们尝一尝府中的糕点：“还要多谢皇后殿下一直挂念着榆宁。”

新昌公主端起茶盏轻嗅，赞叹道：“是茉莉的香气。榆宁郡主府上的茶比起平日所饮似乎更加浓郁。阿姊，你也尝尝。”

吉安郡主依言照做，抬手时露出了腕间的手绳，理如绫纹，十分漂亮。“的确是难得一品的好茶。殿下待人亲和，榆宁郡主安心接受她的好意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蒙元玖报以一笑。“二位若是不嫌弃，就请带一些回去吧。这茶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我途径南方时恰好是当地的采茶时节，从他们手中买了许多，一起带到长安了。”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郡主的美意了。”

“郡主府上的糕点尝起来也很特别。”

“师……我在游历之时经常去往乡野之处，当地百姓经常食用这种糕点。我尝过后觉得不错，便向他们请教，不知公主和郡主可还吃得惯？”

新昌公主手中还拿着一块糕点，闻言点头道：“我们偶尔也想要尝一尝别样的口味。”她抬眼一笑，瞥到正堂角落里放着一张琴。“榆宁郡主可是擅琴？”

“我虽不是青苍人，却也学过琴棋书画。后来又有了其他喜欢的事物就渐渐生疏了。此琴是长辈所赠的生辰礼，想让我继续陶冶情操，如今看来可能是白费工夫。”

“神晖？”

“早就听闻吉安郡主琴技高超，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能认出这把琴。”蒙元玖请她们移步：“据说这是先秦时期一位乐师所制。我虽不才，却也不愿辜负这样的好琴，所以此次特地将它带到了长安。”

吉安郡主盯着神晖琴，许久才开口道：“若是能听到它的琴声就好了。”

“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蒙元玖让吉安郡主坐下来抚琴。“我的琴声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听众？”

“郡主太过谦虚，只是我并不擅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新昌公主解释道：“阿姊的确有一张琴，但她最擅鼓瑟。”她走到桌前坐下，提起另一个话题：“榆宁郡主外出游历，应该见过许多有趣之事。宫中实在无聊，你可不可以和我们讲一讲？”

“二位想知道哪里的事情？”

“嗯……”新昌公主沉思片刻，问道：“你去过海右吗？”

“海右？”

海右的祖先居住在西海之右，他们是匈奴人的后代，阿史那氏。后来部落被邻国攻破，全族尽灭，只有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对方的怜悯之心留下一命，断其手足后被扔到了草丛旁，由一母狼喂养长大，双方结合后，母狼有孕。邻国之王得知此儿尚在人世，重金派人刺杀。使者见到卧在一旁的狼，想一并杀之。此时恰有神物闪现，将母狼带到了西海之东的一座山上。山有洞穴，里面土地平整，长满青草，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高大的山峰，十分安全。母狼藏身于此，生下十个男孩。他们长大之后，各自成家孕育了自己的后代，各为一姓，阿史那就是其中之一，他最年长又最贤明，于是成为了十部中的君王。以狼头为徽，表示不忘其本，延续至今。后代繁衍至百家，有一人率部落走出大山，成为现在的海右。

“苍鹰是青狼的天敌，海右人十分忌讳，日常生活中从不会提起。妇女喜爱动物样式的饰品，却从不会选择苍鹰。”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新昌公主好奇道：“若是有人在身上绘着相关的图腾，是不是连海右的国门都踏不进去吧？”

蒙元玖笑道：“海右虽然民风粗犷，但也不会随意去掀开人的衣衫啊。只要不在显眼之处隐藏起来，那还是没问题的。”

吉安郡主和新昌公主对视一眼，惋惜道：“榆宁郡主见多识广，有些事情从你口中说出竟比传奇还有趣。不过我们还要去一趟清光，不得不离开了。”

新昌公主一脸不舍：“我真想继续听下去，下次出宫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榆宁郡主要在长安久住，总有机会的。你爱举办宴会，到时候就可以邀请她过来。”吉安郡主出言安慰。“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木制的牌匾上仅刻着三个简单的字——千金坊。作为长安城中最大的药坊，千金坊靠近悲田坊，每到陈藏器坐诊之月，这里就变得更加热闹了。

千金坊内陈设井然有序，即便是初次来到这里的人，在管事的帮忙下很快就可以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蒙元玖拿出玉牌后被人带到了客堂。

“陈叔，一别多年，您看着却好像从未改变。”她面带笑容走上前去问候这位许久未见的长辈：“您的身体可还安康？师父不能进城，他特意叮嘱我过来看望您。”

结束问诊的陈藏器看见熟悉的晚辈欣喜道：“我一切都好。来到长安任职后每天都很累，但是能为百姓做几件实事，很开心。”

青苍帝继位后，重用贤才良士。

陈藏器考取进士后便应召到了长安京畿地区的三原县，成为负责具体庶务的县尉。处理日常公务之余，还经常为家境贫寒的百姓诊病。面对疑难杂症，他深感无力，但仍然不断研读医学著作，精进医术。然而久远年代留下的书籍早已落后于时代，于是陈藏器翻山越岭，走访民间，决定撰写一部新的本草全书。

“陈叔叔如今名气很大啊。”蒙元玖笑道：“市井间流传着您家中常备的药茶可解病人顽疾的事情，百姓皆慕名而来。”

“不是顽疾，寻常小病而已，一点药材就能救命，却拖了许久。若不是因为他恰好倒在了县衙门口，可能人就没了。”

蒙元玖安慰道：“他这不是遇到您了？每救一位百姓青苍就会变好一点，最后它总会变成您希望的模样。”她拿出整理好的纸张交给陈藏器：“既是拜访又怎能空手上门呢？这上面记载了我们外出时见到的草木，应该对您编纂本草著作有帮助。”

“你们师徒游历在外还能惦记着我，真是多谢了。”陈藏器忙于公事，无法抽身远行，这份礼物于他而言格外珍贵。“来到长安后可还习惯，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一个月来我到处参加宴会，结识了不少朋友，大家都非常热情，为我答疑解惑，却是没什么困难。”蒙元玖抿嘴道：“听说三原县近来不大好？”

陈藏器叹气：“早已不是炎炎夏日，疾病却仍在肆虐，诊断许久还无法确定是何原因，有些棘手啊。”

蒙元玖试探道：“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

“奇怪之处就在这里。”

三原县百姓接连出现泻吐的症状，陈藏器等人怀疑是虎疫，观察了一段时日后并没有出现人传人的现象。

“按照虎疫的药方进行治疗，毫无作用，头疼得很啊。”

“又是虎疫。诶，难道王仰是……”

陈藏器肯定了她的猜测：“一个月前，他离开三原县来到了长安。”

蒙元玖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将她们在房州经历的事情告诉陈藏器，当然不是全部。

“蓝药？”陈藏器眉头紧皱：“我曾经在《异闻录》中读到过，一直以为那只是传闻，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阿弥知道此毒该如何解吗？”

天食人以五气，从鼻入藏于心；地食人以五味，从口入藏于胃。人生存于天地间，身体自然而然会受到世间万物的影响，比如香料、木材、矿石以及日常进口的水和食物。它们是病因，同时也是自然给予我们的解药。

蒙元玖道：“蓝蛇盘栖的高山中，除了大片的檀木林，还有许多不起眼的小草。有一种紧挨着檀木的叫做蓝越草，它可以克制蓝药的毒性，我拜托师父帮忙找到了几株，正在研制解药。不过，我还是想去一趟三原县看看情况，万一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岂不是害了大家？”

陈藏器点头：“当然。医师要在完全了解病人的情况下再做出诊断，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呢？”

“我还没想好。”

“明日我要带一批药材回去，阿弥不如一起？”

蒙元玖刚才在坊门口看到许多人走来走去，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在搬药材。

“任宗从南边回来之后带回来许多千金坊需要的药材，本来是给三原县用的，不过现在……如果真的是中毒，那么之前的计划都不能实施了。”陈藏器怒一拍桌：“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暗下黑手！百姓何其无辜，却被牵连至此。”

“陈叔叔，此事不是还没有定论吗？”蒙元玖安慰他：“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我们能找到病因，眼下的困难就不再是困难了。”

“但愿如此吧，三原县的百姓等不起了。”陈藏器勉强一笑：“有没有见过青桉？”

蒙元玖摇头：“青宁师姐离开长安之后，青桉成为千金坊坊主，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我又不是客人，不急在一时。”

萧景平与朋友分别后回到家里，看到萧景和正在收拾行囊。“国子监的授衣假是为家在外乡的学生而设，阿兄你这是……”

“三原县前段时日爆发虎疫，我们决定过去帮忙。”

“之前郢王巡视的时候并未发现不妥，谁知道面见陛下后就发生了这种事情。”萧景平摇摇头，问道：“三原县不是已经封城了。阿兄你们怎么进去呢？”

“我们会等到虎疫消失再出来。萧景和嘱咐道：“家中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三原县位于长安北面，是京兆府下辖的二十二县之一。虽然不如长安繁华，但是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秋来万物收，本该在农田里忙碌，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土地荒芜。”崔成之的手轻拂过道路两旁的杂草，语含惋惜。“陈县尉是医家出身，他诊断后确定是虎疫。”

“虎疫？那倒是和王仰的表现对上了。”萧景和读过几部医书，有些许不解：“一旦确诊，只需对症下药，应该很快就可以得到控制，为何三原县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呢？”

崔成之环顾四周，低声道：“因为是中毒，不是虎疫。陈县尉之前按照虎疫进行治疗，百姓的身体却毫无起色。不过，现在已经找到了解药，所以我才会建议你们一起过来帮忙。”

“无论是中毒还是疾病，只要我们按照医师的指令行事就不会出错。”

坐诊结束后，陈藏器马不停蹄的赶回三原县，忙的焦头烂额，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因为蒙元玖的提醒及时转变了思路，但是解药迟迟未到，情况依旧严峻。病人数量多，三原县又想尽快恢复往日的平静，所以见到几人后，陈藏器犹豫片刻还是表示了欢迎。

蒙元玖穿梭在人群中，确定是中毒后把带来的解药交给了陈藏器。但是蓝越草数量稀少，对三原县的百姓来说远远不够。

“陈县尉。”蒙元玖介绍道：“段时晏是我的朋友，国子监放假后他想过来帮帮忙。至于另一位……”

“云同！”陈藏器惊喜道：“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才不过十来岁，如今也是长大了。你们能过来帮忙，我感激不尽。”

交代清楚后，陈藏器就被叫走了，蒙元玖等人开始行动。

“时晏？云同？”

萧景和等人看到人群中熟悉的身影试探开口，转身一看竟然真的是他们。

得知众人来意后，段时晏道：“郡主与陈县尉是旧识，又精通医术，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左右近来无事，我和云同便跟着一起来了。没想到这么巧，竟然遇到了你们。”

“诸位尚未踏入官场，却已心怀百姓，是青苍之辛。”

“郡主谬赞，这是身为青苍百姓应该做的事情。”

张予安找到蒙元玖，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弥，陈县尉有事找你。”

“知道了。阿婉，这几位郎君也是过来帮忙的。”蒙元玖眼神示意张予安，然后向众人颔首告辞了。

“这是无患木。”张予安打开锦盒，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交给众人。“三原县情况不明，需要小心行事。无患木可以保护大家不受伤害，凡是来帮忙的人都要随身携带。”

姚以钦拿到后又向张予安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当日多亏张娘子出手相救，小妹才得以保全性命。虽然她已登门致谢，但作为她的兄长，既然见到了你就该当面表达谢意。”

“此事姚家多次致谢，我愧不敢当。姚娘子近来可好？”

姚以钦点点头：“她一切都好，已经准备动身前往江南了。”

“江南是个好地方，的确有利于姚娘子的身心。”张予安颔首：“诸位多加小心，告辞了。”

众人忙碌起来，蒙元玖收回视线继续和陈藏器说话：“您是说让我去樊桐书院？”

“嗯。樊桐书院来历成谜，之前也有许多人会去那里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