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坠雪时 第17章 教室的光点

早读课的铃声像被晨雾浸过，带着湿漉漉的回响。冬以安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数着窗棂上的冰花。窗外的香樟树影在风里摇晃，细碎的光斑透过叶隙落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像谁随手撒下的星子，又像他此刻乱跳的心跳。

“这道题辅助线怎么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他的练习册，夏栖迟的声音带着刚跑完步的微喘，混着清晨的凉意漫过来。

冬以安猛地回头，后颈的碎发都跟着颤了颤。夏栖迟额前的碎发还带着湿气，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校服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轮廓。他慌忙低下头，指尖在纸上胡乱划动：“我、我也没做出来。”

其实他早就解完了这道题，草稿纸上写满了清晰的步骤，连辅助线的颜色都标得格外认真。可当夏栖迟的气息擦过耳畔时，那些条理清晰的思路就像被风吹乱的纸鸢线，瞬间缠成了一团乱麻。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洗衣粉味道，干净得让人心慌。

夏栖迟没再追问，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就在他斜后方，隔着一条过道的位置。冬以安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他，看他拿出英语单词本，看他转着笔发呆，看阳光落在他挺直的侧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蝶翼轻轻颤动。上课铃响时，他悄悄把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刚好能遮住草稿纸右下角那个小小的、画了一半的笑脸。那是刚才走神时，下意识画下的，嘴角的弧度都像极了夏栖迟笑起来的样子。

午休时间，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冬以安抱着画板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笔尖在纸上勾勒着窗外的香樟树。墨绿的枝叶在风里舒展，画到树影投下的弧度时，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上周运动会，夏栖迟在跑道上冲过终点线的瞬间，阳光也是这样金闪闪地落在他身上，连汗珠都像缀了碎钻。他鬼使神差地在树影深处，添了一个模糊的奔跑剪影，连步伐的幅度都记得分毫不差。

“画什么呢？”夏栖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

画板被猛地合上，发出“啪”的轻响。冬以安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后颈都泛起热意。“没、没什么，随便画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胸腔里那颗乱撞的心脏会跳出来。

夏栖迟没再追问，只是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桌上，纸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刚去小卖部买的，还热着。”说完便转身去收拾书包，校服的衣角扫过桌沿，带起一阵微风，“下午有体育课，记得穿运动鞋，别又像上次那样忘带。”

牛奶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暖得有些发烫。冬以安望着他的背影，喉咙发紧，连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他的画板夹层里夹着一张没完成的速写，画的是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那天夏栖迟坐在那里刷题，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他偷偷画了半节课，直到对方忽然抬头看过来，才慌慌张张地合上画板，指尖都在发抖。

我的轨迹，有你的痕迹。他在心里轻轻念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奶杯。从教学楼到图书馆的石板路，夏栖迟踩过的落叶会被他悄悄踢到树根旁；食堂里夏栖迟常坐的靠窗位置，他总会绕路经过，看一眼那里是否空着；就连作业本上偶尔出现的、和夏栖迟相似的笔锋，都是他不知不觉间模仿来的。甚至连喜欢的矿泉水牌子，都悄悄换成了对方常喝的那款。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冬以安抱着画板走在人群里，夏栖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起走吗？顺路。”

他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却故意放慢了半步，让夏栖迟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偶尔交叠，又很快分开，像他不敢靠近的心思。

路过校门口的文具店时，夏栖迟停住脚步，指着橱窗里的颜料盒：“你上次说想要的那款颜料，好像到货了。”

冬以安愣住。他只在两周前的美术课上，随口跟夏栖迟提过一句喜欢某个牌子的颜料，声音轻得像叹息，没想到对方会记住。

“进去看看？”夏栖迟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瞳孔里，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攥紧了画板的背带，指尖泛白，指节都用力到有些发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明天再买吧。”他怕自己站得太近，会泄露眼底藏不住的欢喜。

看着夏栖迟转身走进文具店的背影，冬以安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有点酸，又有点软。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的脚踝，像在替他发出无声的叹息。

我的心中，有你的位置。这个位置很特别，像藏在树洞里的秘密，像落在草稿纸上的光斑，像温热牛奶杯壁的温度，清晰又隐秘。它比好朋友更重要，比普通同学更亲近，却又不能宣之于口。

可我却不敢袒露。

他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看着石子滚过地面，留下浅浅的痕迹，最终停在香樟树的树根旁。就像他的心事，只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悄生长，连风都不能告诉。

晚自习前，夏栖迟把一瓶颜料放在他桌上，标签上贴着一张便签，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明天美术课能用。”冬以安把便签小心地揭下来，夹进了日记本里，那里已经夹着三张夏栖迟随手写的便签了——有提醒他带伞的，有借他抄笔记的，还有一张画着简笔画的小猫。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教室里亮起了灯。冬以安翻开日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日期，笔尖悬了很久，最终只画了两个靠得很近的光斑。一个亮一点，一个暗一点，像他和夏栖迟的影子，在纸上依偎着，不会被风吹散。

他知道，有些痕迹一旦留下，就再也擦不掉了。而有些位置一旦占据，就再也空不出来了。只是这份小心翼翼的心事，还要在时光里藏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等到下一个春天，香樟树再次开花的时候，他会有勇气，把画里的剪影画得更清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