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不可能吧。”
听到村长带来的消息,谢老太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攥着身边的那根拐杖,反复地摇着头:“俺家老二有出息得很,咋可能会坐牢?”
刚知道谢安坐牢时,村长也不愿相信。
谁不知道谢安是村里的头一茬大学生?在高考最难的那一年,考去了南方叫得上名的好大学。
虽说许多年不曾见他回家,村里老一辈的人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但提起“谢安”这个名字,谁都会说一句是谢家的祖坟上冒了青烟,才让鸡窝里飞出这么个金凤凰。
可当电话那头的警察,一项项地跟他确定着谢安的信息,他的名字、年龄、身份证号……每一样都分毫不差时,村长的喉结这才上下滚了滚,接受了现实。
村长原本并没有谢安的联系方式,在向谢老太确定房子和钱要留给谢安后,才从谢老太那里记下了他的电话。
毕竟签合同是要本人来签字的,既然谢家的家产都要留给谢安,谢安自然要回来签合同。
村长按照电话打了过去,发现电话那头并无人接听,一连打了几个都是在一串“嘟嘟嘟”声后自动挂断。
电话号码是浙市的,于是村长给浙市分区的警察局打电话,向警察询问这个电话的登记人,这时才知道,这个电话是来自浙市看守所的分号。
里面可以打出来,但外面的电话却不能打进去。
谢安?监狱?
这几个字连在一起后,变成了一颗重磅炸|单,将院子里所有人的意识都夷为一片荒芜。
谢平和张娟夫妻俩面面相觑、嘴唇微翕,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怪不得,怪不得谢安从来没有回来过。
这么多年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往家里打个电话,说是在外面挣大钱,可从来都没有往家里寄过什么东西。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村长:“嫂子,你家老二他,他真的……”
“放恁娘的屁!”
不等村长再次重复,谢老太就厉声骂了回去,“谢安咋你了?啊?好歹也叫你一声叔啊,你就这么糟践他?坐啥牢?坐啥牢!俺小在外面挣钱挣得好好的,坐啥牢!”
从摇椅上颤巍巍地站起身,谢老太的脸涨得通红,扬起手里的拐杖要打他。
村长也不躲,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没有说谎骗人,就不需要躲。
“姨,可不敢,万一把人打坏了咋办?”
“奶奶,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程玉秀和郭慧贤拦着谢老太,谢平则赶紧拉着村长往旁边躲。
咚!
村长没能躲开,那一下,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胳膊上。
村长的年龄大了,被拐杖打一下虽说不至于伤筋动骨,可胳膊上也顿然浮起一条红色的痕迹。
平白无故地被拐杖打一下他怎么会不疼?
但更疼的,是谢老太的那颗心。
前一秒还态度强硬的谢老太,瞬间弯下了腰,哪怕有拐杖支着,也难以撑起她被噩耗伤碎的心。
“我的小……我的小啊!说好了咱娘儿俩一块过好日子,你咋会坐牢啊……!”
失神地跪在地上,谢老太的眼泪顺着脸上苍老的褶皱,一颗颗地落了下来。
谢平从来没有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
谢安上学离开的时候,父亲死的时候,周家最后一门亲戚过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泣不成声,让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换做是以前,张娟一定会扶谢老太起来,一边陪着她哭一边想办法安慰她。
可现在……
几个小时前,她还只认谢安这一个儿子,要把大部分的家产都留给谢安呢。
既然他们再没关系,又何必上赶着伺候?
也就谢平的心眼实,哪怕之前谢老太的话说得再狠他也毫不介意,主动把谢老太从地上抱了起来。
大事当前,自己的那点小情绪当然要暂时收起来。
“到底是因为啥坐牢?”程玉秀替她们娘儿俩向村长问道,“判了多少年啊?”
“诈骗,偷税漏税,故意杀人,还有啥,啥……”
罪名太多,村长也记不太住了,只记得几个最重的罪名,还有判的时间:“判的是无期,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无期?
程玉秀平常也看法制频道,却很少看到上面的犯罪嫌疑人被判无期。
在她的印象里,只有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才会受到这么严厉的处罚。
以她的见识,真的很难想象,谢安的罪到底有多重……
谢安在毕业后先是入职了一家公司,赚到一些钱后又和几个人自己开了公司,起初经营得还好,公司也赚到一些钱,可为了赚更多的钱,他便动了歪心思。
谢安聪明,可聪明过了头却不是一件好事。
九十年代,在一个城市里还没有几个“万元户”的时候,他已经靠诈骗赚了十多万。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聪明的狐狸也逃不过法律的网,很快谢安就被警察盯上了。
如果那时候他肯认错、肯悔改,或许还有回头的机会,但他偏偏选择一错到底,走向了最黑暗的那条路。
在逃脱抓捕的过程中,他捅伤了几名警察,其中有一名因为重伤不治死在了医院。
背上多了一条人命,让他这辈子的错误彻底失去了挽回的机会。
被抓后,谢安也知道丢脸,于是只通知了他的妻子,哦不,应该是他的前妻,并没有告知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和大哥,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他坐牢的事。
整个谢家,只有谢安这一个聪明人,也正因为他足够聪明,才让谢平和母亲这么多年都对他坐牢的事一无所知。
“我了小,我了……”
谢老太哭得太凶,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过去。
谢平赶紧回屋去拿降血压的药,喂她吃下,这才稍稍缓过来一点。
为了让谢老太平复一下心情,村长将张娟拉回到了屋里。
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村长满脸都是对谢安的可惜:“你说说,小时候多懂事的一个人,长大咋会成这样了呢?”
张娟没说话,只是搓着麻绳上面的毛刺。
是啊,谁能想到呢?
曾经家里最聪明的孩子,最有出息的孩子竟然坐牢了,一辈子都迈不出监狱的大门。
从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飞进了铁笼子?
听着就让人觉得讽刺。
看了看张娟,村长试探地说:“要不恁就留下来吧,谢安回不来,谢家的房啊钱啊以后都是恁俩的了。这时候恁俩要走了,恁妈可就没人照顾了。”
村长是不满谢老太的偏心,但话说回来,谢家现在相当于就谢平一个儿子了。
生气归生气,可总得为谢家的以后考虑。
见张娟没说话,村长当她是默许了,便伸手试着把她手里的麻绳抽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张娟非但没放手,反而把麻绳攥得更紧了:“不,就算谢平要留,我也不可能留了。”
心死是一瞬间的事,张娟没办法把今天上午的事当做没发生。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一口气,一口这辈子都咽不下的气。
“我为谢家付出多少?叔,你心里有数,村里人也都有数。多少年了,我不图钱、不图房,只图一家人能够好好过日子,可俺婆婆呢?”
“上午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的脸变得多快啊,知道房和地都是她和俺公公的名,一股脑就想给老二,有想过我和谢平吗?”
“你也不用劝我,不管老二能不能回来,以后的房和钱给谁,我都不可能再跟她住一块了。”
“给她送终、烧纸,没问题,做饭、伺候她,不可能!”
张娟的话说得决绝,不留一点情面。
谢安坐牢,她心里表示遗憾和同情,却并不意味着这股情绪能原谅谢老太对她的伤害。
哪怕是冲着房和钱的面子上,她也做不到原谅她。
他们两口子是笨,不如谢安聪明,但不代表老实人可以随便被欺负。
“哎呀,恁妈这不是老糊涂了嘛,说的都是气话,”村长还在试着帮谢老太找补,“都是一家人呢,她真能不给你和老大房和钱吗?那不是糊涂了嘛。”
张娟冷笑一声:“糊涂?我看她一点都不糊涂。”
将麻绳松开,张娟不想再跟他说这个事,“叔,你也不用劝了,就这吧。谢平想留就留,反正我是一定要搬走的。”
见怎么样都没办法说动她,村长只好暂时放弃。
还是劝谢平吧,只要把谢平给劝好了,再让谢平劝张娟是一样的。
“平?”
村长朝谢平招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谢平朝屋里走了过来,“咋了,叔?”
余光看一眼正在捆绑东西的张娟,谢平赶紧过去搭了把手,“东西重,放这儿吧,等会我来绑就行。”
村长:???
一把把谢平手里的麻绳夺过来,村长没好气道:“绑啥绑,恁妈都这样了,你还准备走呢?”
谢平面无表情地说:“走啊,当然要走了。她心里只有老二这一个小,我和娟儿继续留下来有啥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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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