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湘怡心头颤动,怕什么来什么。
站在一侧的齐明闻言,眉头紧锁扬声道:“岳丈?这是何意?”
裴俞风面色看不出来喜怒,只是唇角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一个淡漠的笑容:“先回答我的问题。”
“齐明,叶家茶师,也是...”
话头停下,齐明不解地望着扯住他衣角的叶湘怡。
一双美目被泪水洗的清亮,眼周鼻尖泛红,呼吸细细碎碎地,朝着齐明摇头。
裴俞风的目光最终落在叶湘怡身上,上前两步,替她系上披风的带子。
几分温柔小意,不着痕迹地拉开叶湘怡扯住旁人衣角的手指。
“你说,我听你说。”
叶湘怡身深呼吸,很是自觉的站到了裴俞风身侧。
“我和齐明本在今年正月口头定下婚事,但叶家遭难,幸得裴会长相救。我感念裴郎恩情,决定以身相许,嫁入裴家。”叶湘怡解下年初与齐明交换的鸳鸯玉佩,心中一片决然。
递过玉佩,叶湘怡的声音还是沙哑三分:“这本是一对鸳鸯,是你年初买来赠与我,现在还你。对不住你,但我别无他法。”
齐明并未接过玉佩,猛的上前两步,声音急促:“你说什么?”
裴俞风面露几分满意的神色,拦在齐明面前反问道:“裴叶两家决定联姻,你没听明白吗?”
厅内顿时一片死寂。
齐明怒斥裴俞风:“趁人之危的小人!湘怡,听我的,我们北上吧。”
“什么北上?”裴俞风挑眉。
叶湘怡摇头解释:“齐大哥要我们变卖祖产北上逃难,可是法网恢恢,不洗刷罪名,又能逃几日呢?”
玉佩被叶湘怡放在案上。
这是一枚极为朴素的鸳鸯玉佩,常见的青玉,算不上纯粹,只是边缘上带着几缕天然的如同水浪一般的白色棉絮,理应是瑕疵,却被精巧的设计成了这对鸳鸯的浮动的清波。
齐明不怒反笑:“你可知如此便如卖身?!”
裴俞风眼眸微冷,上下扫视眼前身量弱不禁风的男子,眼露鄙夷:“慎言。”
“慎言?”齐明冷笑,“裴俞风,你趁火打劫,算什么君子!”
裴俞风负手而立,周身气度不凡,被齐明这话逗笑:“我裴某一介商人,又何必追求君子行径?士农工商,如今只有我能救叶家于水火,倒不知齐兄君子气度,可有其他办法?”
他摆明了要羞辱齐明。
“我和你家小姐一拍即合,岂轮得到你一个小小茶师插嘴?幸得你家小姐还未嫁给我,若是我真成了叶家的姑爷,你刚才的言行便是羞辱主家,好大的胆子。”
齐明的面色涨红,连着你了几句。
叶湘怡带着几分哀求,眼睛里只剩下些摇摇欲坠的自尊,声音发颤:“别说了。”
裴俞风偏头看她,语气渐冷:“我不能说吗?”
叶湘怡摇头,垂下眼眸淡淡道:“齐大哥,是我悔婚在前,错在我,你不要说了。”
再次抬起头,她拉住裴俞风的手腕,指尖冰凉:“齐大哥好歹是我叶家的茶师,叶家出事和他无关,他本来在津阳可以一走了之,裴郎也谅在他为叶家解忧的份上,不要再羞辱于他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追究。”
裴俞风给了台阶,但齐明仍旧悲愤不已,直指裴俞风面门:“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一定想趁人之危抢走叶家茶园,又想困住湘怡一生,你怎的如此卑鄙?!”
裴俞风并不看齐明一眼,只是语气又冷了三分:“我看也不用明日,今晚便过门就好。”
“剩下的时间留你们兄妹两个好好叙旧。”
叶湘怡望着齐明赤红的双眼,嗓音艰涩:“好。”
齐明如遭雷击般僵住,双目通红。忽而惨笑后退:“好!好得很!叶湘怡,但愿你永不后悔今日选择!”说罢扭头便走。
叶湘怡欲追,被裴俞风扣住手腕:“且由他去,茶师而已。”
“况且,叶小姐莫要忘了,”裴俞风指尖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今日过后你便是我裴家新妇,你只需看我。”
说着,裴俞风伸手,动作轻柔地将叶湘怡的脸掰正,迫使其抬眸看他:“挽救叶家的其余银钱,还需小姐嫁入裴家亲自去库房清点。”
“回房休息吧。”裴俞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叶湘怡心头突地一跳,便被裴俞风虚虚揽着,进了朝着闺房走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冷意更深了一些。
一个三天前还不认识的外男便如此进入了叶湘怡的闺房。
“一会儿会有丫鬟来给你上妆打扮,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好。”
“我先回去准备。”
“好。”
裴俞风抬起叶湘怡低垂的脑袋,指尖带着一丝如早春雨水般的凉意,就这样不容叶湘怡抗拒地贴了上来。
手指并未用力,只是用食指的指节,轻佻又笃定的勾住了叶湘怡的下巴,微微向上一抬,她便不得不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
“来,让我看看,”裴俞风的声音很低,却冷,“如今你有求于我,便需得拿出些讨好的姿态来。”
叶湘怡的脊背瞬间僵直,一股子屈辱的热意直冲脸颊,却又被裴俞风指尖的冰凉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偏过脸,想要挣脱,可裴俞风强硬的再次调整她的面颊,让她不得不直视裴俞风的眼睛。
他靠的很近,温热的呼吸就要拂过叶湘怡的唇瓣,身上那股子清列但浓郁的茶香,将她牢牢困囿于方寸之地。
“比如说,”裴俞风拇指的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下颌那片细腻白嫩的肌肤,惹得叶湘怡一阵战栗。
叶湘怡看到他眼中,只剩下毫不掩饰的玩味与掌控。
他是在欣赏自己落入他的掌控,却扔在挣扎的模样吗?
“说几句我爱听的。”
叶湘怡的长睫剧烈的颤抖起来,如同一只溺水的蝶。
理智在尖叫让她推开,尊严在告诉她这不可以。
可是爹爹的姓名,还未洗脱的罪名,叶家的生意,这些都是被拿捏住的软肋。一条又一条像是锁链般缠绕束缚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再或者,”
他像是屈尊降贵一般俯身,嘴唇几乎要贴上叶湘怡的耳廓,用只有两个能听到的气声,缓慢道,“叫声我爱听的。”
像是在对一个猫儿狗儿一般的玩物。
叶湘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水光被强行压下去,只剩下认命后破碎的潋滟。
她偏过头,唇瓣几乎贴在裴俞风的唇角。
微微开口,气息还是细细碎碎的。
几个字眼仿佛千斤重,几乎是从齿缝见艰难的挤出来。
“裴郎...裴郎想听什么?”
裴俞风笑了,眉眼舒展,虽说本来就是天人之貌,但一笑展颜后更是俊美得惊心动魄,带着危险的诱惑。
他直起身子,转身出门:“逗你的。”
“休息吧,我回去了。”
墨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口。
叶湘怡靠在门框上,身体失力得下滑。
“小姐!”春桃扑上来扶住叶湘怡。
“我没事,爹爹怎么样?”
“夏禾煎好了药,给老爷用了,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了。”
“扶我去歇一歇吧,一会裴家来人,我就要嫁人了。”叶湘怡整个人脚步虚浮,重复两遍,“我就要嫁人啦。”
天色暗了些,裴家的丫鬟来的很快,带来了叶湘怡要用的嫁衣和发冠。
一群人不动声色的围着叶湘怡,动作说不上粗鲁,却也绝非是对待主人的轻柔小心。
一只犀角发梳近乎生硬的被一个小丫鬟插入发髻,扯得头皮微微刺痛。
叶湘怡忍下痛意,望向铜镜里的自己。
眼下青色阴影格外明显,肤色白的几乎透明,被一圈人架着更像一个没有魂魄的瓷娃娃。
“小姐,抿一下。”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递过红色胭脂,语气平板。
叶湘怡机械性的含住,再松开,唇上便染开一抹过于鲜艳、甚至有些俗气的红。
过于突兀,非但不能增加气色,反而像雪地里溅开的一抹血色,衬得叶湘怡的脸色越加惨白。
叶湘怡心里,一片死寂。
巨大的荒芜感笼罩周身,真是荒谬。
爹爹重病,自己竟然不能在跟前服侍。
“好了小姐。”
丫鬟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她抬眸,再次看向镜中。
发髻之上珠光宝气,金丝攒就的发冠华贵无比,间隔点缀的点翠更显精妙。
“小姐,我们替你更衣。”
叶湘怡更像一个提线木偶了。
梨木衣架上,崭新的云锦嫁衣在珠光下流淌着无声的光彩,比叶湘怡更像一位待嫁的新娘。
鲜红如血的颜色,用金丝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从腹部开始,凤尾葳蕤铺展,越过腰身,直至裙摆。最终一只凤首落在左侧心口处。
仔细看去,凤凰羽毛都不是简单绣成,而是细小的金箔用金丝一针一线盘绕而成。
烛火下,凤凰羽毛随着光影溢彩,仿佛真的再缓缓呼吸。
宽大重工的嫁衣被四位丫鬟重重叠叠套在叶湘怡身上。
衣服领口和袖缘,用七彩琉璃线绣着繁复的缠枝并蒂莲。宽大的裙摆铺展开来,竟然是一副完整的百子千孙图。
穿上大红缂丝霞帔,这一身嫁衣算是完全上身。
叶湘怡惊叹于嫁衣的精美,且不说用料昂贵,就单说这手艺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
这凤冠霞帔必定是花了心思早就准备着的。
但,这身嫁衣却出乎意料的合身得体。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