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碰面,简单寒暄了几句。
二嫂兴致高昂,拉着二哥的袖子,就要吩咐下人准备宴席,好好为他接风洗尘。
然而裴俞澜却微微抬手,语气温和地打断了她:“娇娇,我回来的匆忙。便被俞风直接拉来了此处。尚未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实在失礼。容我先去拜见长辈,稍后再聚。”
他言辞恳切,礼数周全。二嫂虽有些不舍,却也知这是正理,只得松开手,眼巴巴的看着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再次离去。
二嫂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眷恋,待二哥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二嫂并不喜欢别人喊她名字,大概是因为这名气起的并不符合她的心意。
但二哥喊二嫂叠字,一向大大咧咧又张扬肆意的二嫂倒也是只剩下的娇柔。
叶湘怡心下感叹,又被一把又拉住叶湘怡的手,脸上重新焕发出八卦的神采:“来来来,我继续给你讲,刚才说到哪了?对,我把俊俏商人捆了,带回王府...”
裴俞风在一旁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冷声警告:“白、宝、娇!”
若是往常被他这般连名带姓的威胁,二嫂多少会收敛些。可今日,二嫂却像是找到了靠山,得意的扬起下巴,瞟了裴俞风一眼:“哼,现在弟妹都知道我名字了,你休想再拿这个吓唬我!我偏要说!”
白宝娇拉着叶湘怡,语速飞快的继续道:“我把我捆回来的那个俊俏商人,就往爹爹面前一放,求他老人家给我们赐婚。我爹对我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早就习惯了,以为我又是一时兴起,还对我说,‘你若真铁了心要嫁,就去求陛下指婚吧。’他以为我不敢呢!”
二嫂说的眉飞色舞:“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第二天就真拉着这个被我捆着的、一脸不情愿的俊俏商人,直接去求见皇帝陛下了!”
叶湘怡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心里泛起一丝古怪。
她记得清清楚楚,之前裴俞风和她说过,二嫂曾差点求到陛下面前,非要让他做郡马。
怎么现在故事里的主角,变成被捆去的二哥了?
她下意识的转头,疑惑的看向身侧面色已然黑如锅底的裴俞风。又看了看讲的正起劲的二嫂,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二嫂正说到兴头上,忽然瞥见叶湘怡这古怪的眼神和裴俞风那副恨不得把她嘴缝上的表情。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她的脑海。
白宝娇猛地停下话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指着裴俞风,声音陡然拔高:“裴俞风!你...你不会已经告诉弟妹,当年我捆着去面圣的人...是你了把!”
花园里霎时间一片死寂,只剩下二嫂惊愕的质问声在回荡。
裴俞风那张彻底黑透,写满了“想杀人灭口”的俊脸别了过去。
叶湘怡张了张嘴,看着气得快要冒烟的裴俞风,又看看一脸心虚羞愧的二嫂。
终于后知后觉得明白了过来,裴俞风把他二哥的“光辉事迹”,张冠李戴到了自己头上!
“夫君是把二哥的事迹,嫁接到了自己身上?”叶湘怡强忍笑意,问道。
白宝娇看着裴俞风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表情,和完全误会了的叶湘怡。
她连忙拉住叶湘怡的手,神色是少有的郑重,带着十二分的诚恳道歉:“好湘怡,对不住,这事闹得...定是俞风胡说八道,误导你了。”
白宝娇狠狠瞪了裴俞风一眼,这才对着叶湘怡将真正的经理和盘托出。语气带着点追忆往事的感慨和对自己当年莽撞的羞愧:“那天我捆着去面圣的人,确实是他裴俞风没错。”
叶湘怡微微睁大了眼睛。
二嫂叹了口气,继续到道:“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他武功高强,模样也顶顶好,脑子一热就...哎!到了陛下面前,陛下问我:‘宝娇啊,你是真的喜欢这小子吗?’我想也不想就回答:‘他武功这么厉害,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陛下又问我:‘那你可问过他,她喜不喜欢你?’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理直气壮的反问陛下:‘我模样也好,家世也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说到这里,二嫂自己都忍不住扶额,显然也觉得当年的自己实在是一言难尽。
而一直黑着脸的裴俞风,此刻终于冷冷的插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当年一样宁折不弯的桀骜与嫌弃:“我当时就回她,我凭什么非得喜欢你?”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缱绻柔情,飘飘忽忽的略过叶湘怡,但很快的别开视线,声音也恢复了冷静:“我还告诉她,我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所以宁死也绝不会娶她。”
二嫂接过话头,摊了摊手:“可不是吗!我当时那个失落啊!陛下见状,便让人给裴俞风松绑。这臭小子重获自由后,大概是看我实在难缠,也可能是真想赶紧摆脱我,居然跟我说:‘我有个哥哥,武功比我还要厉害,性子也比我沉稳。’”
白宝娇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时刻:“我一听,还有这等人物!也不管裴俞风到底是不是骗人,立马就跟着他来峤州。”
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而明媚的笑意:“这小子难得有良心,他还真有这么一个谪仙一般的哥哥!而且我和俞澜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当天我来拜见老夫人,结果一进府门正好撞见你俞澜从里面出来!你说俞澜常年不着家,偏偏我来了就遇到了!”
“就一眼,我就知道,这才是我白宝娇想嫁的人!什么武功高不高的都不重要了。然后,我白宝娇就开始了我的漫漫追夫路咯。”
真相大白。
所谓的“差点成为骏马”,竟然是这么一出!
裴俞风竟然为了自己脱身,直接给他的亲二哥卖了!
而二嫂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竟是如此的干脆利落,一眼定终身。
叶湘怡啼笑皆非。
看着二嫂提起二哥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再撇一眼旁边因为被彻底拆穿而面色铁青,尴尬无比的裴俞风。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声清脆的笑声,从她唇边逸出。
如同春风拂过琴弦,带着几分了然的揶揄。
二嫂见裴俞风脸色愈发不善,连忙又朝着叶湘怡作揖,语气诚恳带着几分后怕:“好湘怡,今日嫂嫂给你郑重赔个不是。当年是我年少无知,行事莽撞,并非真的对俞风兄弟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无论如,何差点酿成大错,差点搅和了你们的好姻缘。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原谅嫂嫂这一回把。”
叶湘怡见她如此郑重,连忙伸手虚扶,唇边带着清浅柔和的笑意,温声道:“二嫂嫂,快别多礼。都是陈年旧事了,我听着只觉得有趣。何况那时我还不知在哪呢,更不知将来会嫁入裴家。”
她语气坦然,并无一丝芥蒂。
白宝娇见她真不介意,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撇了撇嘴,瞟向一旁浑身冒冷气的裴俞风,快人快语的拆台:“话是这么说,可他当时可是斩钉截铁的说有心上人了,宁死不从呢。”
“没有!”裴俞风偷偷瞟了一眼叶湘怡,怕她因为这话多想,硬邦邦的吐出两个字,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胡说!”二嫂立刻拔高声音,指着他就道:“你当时那副,要以死明志、保全贞洁的模样,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这还能有假?你还嘴硬呢!”
裴俞风被白宝娇堵的一时语塞,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叶湘怡。
他心中预想着,听到这话,她要么会以为他口中的“意中人”是她而害羞脸红。
要么便会因他心中曾有过别人而暗自气恼。
然而,叶湘怡却只是微微歪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随即,叶湘怡转向二嫂,语气轻松地为他解围道:“二嫂嫂,说不定俞风当时只是为了让你死心,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你呢!毕竟他那时候不说的决绝些,依着您的性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放弃吧。”
叶湘怡十分巧妙地给了裴俞风台阶下。
二嫂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颇有道理,立刻瞪圆了眼睛看向裴俞风,带着几分被幸运的懊恼,对着叶湘怡埋汰道:“嘿!你还真别说,他这从小到大的腹黑性子,这种事儿他绝对干得出来!”
裴俞风看着眼前打成一片的两人,尤其是那个非但没有如他预想一般吃醋或者害羞,反而是一脸“我懂你”的淡定笑容,甚至还帮着二嫂分析起他裴俞风行为动机的妻子,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上下不得。
他猛地甩袖,转身就走。
只留下一句带着浓浓挫败感和恨铁不成钢的冷哼,清晰的飘入叶湘怡的耳中:
“榆木脑袋!”
他气她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更气她这般毫不在意。
看着裴俞风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二嫂夸张的拍了拍胸口,凑到叶湘怡耳边小声笑道:“瞧见没,心眼小,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呢!”
叶湘怡点头应和,回味着那句意味不明的“榆木脑袋”,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仓惶。
或许...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呢?
只是,有些心意,若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她又怎敢...轻易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