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有东西?发什么呆?”
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晃动。
萧宇承低沉含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苏瑾棠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对方出神许久。
视线重新聚焦,正对上萧宇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斜阳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侧脸投下细碎光影,将那双含笑的凤眼衬得格外明亮。
“你……方才说什么?”
萧宇承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无奈地重复一遍道:“明日八月十五,可有安排?”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了句:“陪我逛灯会吧。”那语气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怕被拒绝。
苏瑾棠一怔,“中秋佳节,宫中不会设宴吗?沈馨还说走不开呢。”
“她是她,我是我,早点溜出来就是了。”萧宇承根本不把这个放心上,“你只管说你有没有空。”
苏瑾棠受不了他殷殷切切的眼神,被他盯得耳朵发烫,别开脸狠下心道:“大约是没空的,我……”
“徐掌柜已痊愈,天香楼明日不用你管,都水监那边有裴长史操心,这个小茶楼更不用你来坐镇,还要忙什么?”萧宇承一副“我看你继续编”的表情。
“我就只能忙公事吗?不能是私事?”苏瑾棠没理也能辩上三分。
“哦?私事,和谁约好了?”萧宇承忍了又忍,才把“谁的面子比我还大”给咽了下去,近日他的脾气当真是好了许多。
“既是私事,那肯定是不能告诉你的。”
“今年中秋的灯会下了大本钱,比元宵时的更好看,因着近来糟心事不断,父皇想借此与民同乐,宫中宴会结束后还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跟着我,保你有最好的观赏位置。”萧宇承继续循循善诱。
苏瑾棠有片刻的犹豫,越州不会有这种大活动,上回逛灯会还是乱世前祖父陪她去的。
萧宇承一眼看出了她的心动,“有什么私事在戌时三刻前处理好,我来天香楼接你,可好?”
怕她又要别别扭扭地想法子拒绝,萧宇承一股脑地交代道:“明日晚膳记得吃,但别吃太多,灯会上有不少吃食,可以尝个新鲜。”
*
“馨姐姐,我该怎么办?”
苏瑾棠不复往常的沉稳,抓着沈馨的手臂苦恼得恨不得抓头发,倒豆子似的将心里的烦闷一股脑地吐了个干净,心下庆幸:幸而沈馨来了永宁,能让她找人说说。
与她相反的是,沈馨眼神越来越亮,兴味盎然。
“不就是灯会嘛,我原先也心动,但是我可不敢从宫宴溜出来玩,你替我好好逛逛。”
“这是灯会的事吗?”苏瑾棠疑惑,她刚才说得不够明白吗?
沈馨不屑得嗤道:“不就是那裴长史也对秦王有意嘛,可她也顶多只是做出撮合一下你与谭大夫的事,听你所言,她也不是暗中伤人的人,况且他俩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你管她如何呢,症结在于你是否有心。”
“阿棠,”沈馨握住了她的手,“王松那是看走了眼,你可别因为他耽误了你的后半生,若是遇不到好的,咱也不必急着嫁,但若遇到心动的,怎么能随意放手呢!”
苏瑾棠急忙抽出自己的手,“还没到嫁不嫁的地步,你别胡诌。我……我只是纠结要不要拒绝得干脆些,可是,可他也从不挑明,我没有拒绝的机会。”
沈馨露出过来人的神秘微笑,“算他有点手段,他就是看准了你会拒绝,所以拿出铁杵磨针的细慢功夫,一点点来攻破你的心防,你瞧,这灯会你不是答应了嘛。”
“你想想,若是那谭大夫来邀你逛灯会,你会不会答应?”
“那我肯定拒绝,总不能心里没他又吊着他。”说完她才惊觉,不知不觉间他对萧宇承的态度暧昧了许多。
“那怎么不一口拒绝了秦王?”
苏瑾棠捂脸长叹:“我被鬼迷了心窍,我犹豫了。”
“好啦,你不是犹豫,你是早就心动了。”沈馨着实没想到,她们仨中年纪最小,平日里最沉稳的苏瑾棠也有如此抓耳挠腮的时候。
“馨姐姐,心动没有用!他是皇子,他府上怎么可能没有莺莺燕燕,到时我怎么办?”
“他如今府上有吗?”
苏瑾棠一愣,不太肯定地道:“没有吧?”
“南安郡王府上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虽说我如今有了身孕,但是我也不会为他纳妾,不过担些善妒的名声而已。至于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但总不能因为怕以后的事,所以连当下的幸福也不要了吧。
“而且,贫穷如王松,他就能一心一意了?那是他找不到更好的,现在若是有公主郡主愿意嫁他,你猜他会不会踹了陈小姐?
“正相反,我看富贵人家才容易出痴情种!”
苏瑾棠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喃喃道:“之前是我狭隘了?”但马上又否定道:“不一样,若是王松这等人,他一旦有异心或是生了龃龉,我随时可抽身,但涉及皇室就没那么简单。”
就没听说过有皇室妻妾和离抽身的。
“你这般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哎!”沈馨扶着腰直叹气。
“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只是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开钱庄前怎么就不怕亏了本翻不了身?我只是劝你若是喜欢就大胆试一试。”
“那……我试试?”苏瑾棠不确定地道。
沈馨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忧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肚子里怀了一个的缘故,看困扰于情爱里的苏瑾棠就似在看女儿,既怕她踌躇不前错过良缘,也怕她遇人不淑到头来吃苦。
“但你也不能一头扎进去,我知你不是在感情上弯弯绕绕的性子,但王松的事该叫你长个记性,感情就得经营,可不比你经营茶楼饭馆轻松。”
苏瑾棠老老实实坐好,“受教了,沈夫子。”
“少跟我贫!”沈馨拍板道:“灯会你只管去,但是他要有过分的要求可别应!正好秋猎前我也在永宁呢,我可得亲自把把关。”
*
八月十五,华灯初上。
长乐大街上千盏明灯如星河倾泻,琉璃宫灯将青石板路映成流动的琥珀。
苏瑾棠提着盏兔儿灯,琉璃灯罩里跳动的烛火将她脸颊映得绯红。
“你说的烟火在什么时候?”
“还早呢,怎么着还有个把时辰。”
跨过永乐大街,东市灯火通明,卖糖人的老翁铜勺轻转,拉出的凤凰糖画在灯火中展翅欲飞。
见她盯着看,萧宇承上前一边递碎银一边颔首交涉,指着快要做成的糖画。
老翁笑着大声应道:“诶!快好啦!”
萧宇承今日一袭朱砂红广袖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墨玉蹀躞带,衣摆处用金线绣着孔雀翎纹,灯火下那翎羽微微泛着光泽。
卖糖人的老翁笑呵呵递来凤凰糖画,萧宇承接过时指尖沾了蜜,苏瑾棠下意识要掏帕子,却见他已低头轻吮。灯影里他眉眼含笑地将糖画递过来:“你尝尝,蛮甜的,凤凰像你。”
苏瑾棠不客气地接过,含笑道:“凤凰像我?那你今日这身开屏的孔雀,是投个百鸟朝凤的吉利吗?”
正当她喜滋滋地去咬一侧的糖画翅膀时,头顶落下阴影,伴随着清脆的咔滋声,另一侧的翅膀进了萧宇承的嘴里。
只听他含糊道:“就当我以下犯上咯。”
气得苏瑾棠抬手去打他,但不痛不痒地锤在他肩上,倒是让他眼中盈满了笑意。
苏瑾棠恶狠狠地咬下另一个翅膀,随手丢给他,“不要了!”
萧宇承倒是毫无顾忌地往自己嘴里塞,一边试探地去牵她的手,面上装作不经意:“走,去吃点其他的。”
苏瑾棠脚步微顿,任由他将手掌缓缓覆上她微凉的指尖,带着干燥的暖意,以及强装镇定的轻颤。
察觉到她不仅没挣脱,反而将柔荑翻转,纤纤玉指穿过指缝,十指相扣的刹那,萧宇承心中涌上来的甜意仿佛要将他淹没。
这糖画都没味了。
将各色小食尝了个遍,待那十二人抬的鳌山灯转过街角,龙首吐出的烟火溅落成金雨,萧宇承低声道:“随我来,我们去找个好地方看烟火。”
苏瑾棠没想到最后这个“观赏的好去处”竟是城墙上。
远处皇城角楼忽鸣钟鼓,万千孔明灯同时升空,恍若碎玉缀成的天阶,照亮了飞檐上的鸱吻。
确实没有任何遮挡,登高望远,永乐大街上似沸水翻腾,车马粼粼如游龙,但只有他们两人的角落,风吹过,也能听到彼此不轻不重的呼吸声。
突然空中轰然炸响,赤红火球窜至百丈高空,化作朵朵金菊,花蕊中又迸出银星万点。
耳边传来百姓的惊呼声。
“阿棠,我不会也不能娶名门贵女,”这趟出门前,长公主教了他不少赌咒发誓的甜言蜜语,但是话到嘴边转了弯,萧宇承还是想坦诚将内心与事实都明明白白地剖析清楚。
“若秦王妃家世煊赫,那我就是另一个齐王。可如今父皇正春秋鼎盛,若皇子势力雄厚,他怎么安心?所以才有如今他一手促成的局面,让我与长公主往来密切,用我们两人来制衡齐王一人。”
苏瑾棠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你跟长公主关系再密切,也不可能真的合谋。”
长公主是先皇当储君养的,他是如今有资格与齐王争皇位之人,长公主若不甘,就不能真心帮他,但长公主若偏安一隅,就不会搅进夺嫡的浑水当中。
“知我者,阿棠也。”萧宇承笑着用下巴去蹭她的发,将人轻轻搂进怀里,见她不反抗,就慢慢搂紧了。
“所以我的婚事能自己做主,或者说,若我为情所困,耽于儿女情长,冲冠一怒为红颜……正是父皇愿意看到的,如此一来,我的权势全部来自于他,更加能好好做一柄听话的刀。”
“嗯,这是你找我的理由吗?”
萧宇承挪步到她眼前,但怕自己挡住了观赏烟火的视线,于是屈膝矮下身与她平视。就见她明亮的眼中,从漫天烟火转变成了他。
被她这么看着,萧宇承只觉得内心也柔软一片,郑重道:“这些都不是理由,只是想将上回在归元寺我没来得及解释清楚的,与你分说明白。”
“我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心悦你。”
最后一个烟花冲上云霄,在至高处"啪"地炸开,像打翻了的星河倾泻而下。
硝烟散尽时,苏瑾棠清晰地感受着强有力的快速心跳声。
“烟花放完了,你站好。”
“好。”萧宇承此时听话的模样,像极了她儿时养的大狗,咧着嘴吐着舌头让坐下就坐下,让站好就站好。
“可我……对你府中不了解,不知你是否有近身伺候的丫鬟?可有通房侍妾?可有青梅竹马?可有心中惦念而不可得之人?”
萧宇承眼中荡开笑意,老老实实一一回答:“没有近身伺候的,但是院子里有伺候花草的丫鬟,不放心的话明日来瞧瞧。没有通房侍妾,没有青梅竹马,我从小在军营长大,倒是有兄弟伙伴。”
“最后一个问题,有惦念之人,五年前在越州救过一位称呼我‘大侠’的小姑娘。”
苏瑾棠心头发烫,一路烧上脸颊,垂眸小声道:“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可您是施救之人,如此念念不忘作甚?”
“唔,约莫是我小气,不想白白救人一场,想叫人以身相许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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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