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和郭嘉正欲坐上前往司空府,绕行经过郭宅的马车。
到足凳前,郭嘉突然一把拉住荀彧,笑着说道:“我家那样近,不过须臾便到了,何必坐马车?你我还是步行前往,我有话要问你。”
郭嘉话罢,便拽着荀彧走路了。
荀彧只听他一言,就知晓他要问自己什么。
荀彧无奈地反客为主:“你放心,我与阿袖并未有所争论。”
“那你们这是?”郭嘉难掩好奇,惊怪地盯着荀彧上下打量。
荀彧沉吟了良久,才叹息回答:“也没发生什么,无非是阿袖道她并不喜我,不仅如此,在她口中,我似乎也不喜她。”
“你不喜欢她,我能理解。毕竟打从一开始,你就并非真心实意想要娶她。娶了也只是丢在家里,一个人赴任跑去洛阳。后面竟还怀疑她性情大变,像换了一个人。若是她真换了其他人,你定是要休妻的。”郭嘉自然而然地接话。
荀彧看他的面色却是越发得不怎么好。
到荀彧无可奈何,想提醒郭嘉休要胡言。
郭嘉不给他机会,紧接着又道:“至于阿袖不喜欢你,我倒觉得未必。哪有女子会为不喜之人孕育子嗣的?便真是因你权位胁迫。她还是挺在意你的。”
“何出此言?”荀彧不解。
郭嘉回忆从前,第一次四人聚在一起享用那个叫什么火锅的时候,“她至少十分在意于你面前的言行。”否则也不会,荀彧一出现,唐袖就端正坐好。
荀彧仍是不太明白。说她在自己面前注意言行,好像确实没见过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但也不是没感受过她言语放浪,乃至行为轻佻,一些故意逗弄自己的模样。
荀彧还在沉思。郭嘉改口又道:“不过注意言行,也不能代表她就是喜欢你。她可能真的为你的权位所胁迫,不得不讨你的喜爱,这才故意装作端庄。就像要为你孕育子嗣,若是没有情义,那她大概是不得不屈从于你。”
郭嘉虽只是一本正经地揣测。
但荀彧听着,只觉得心沉了又沉。
“她从前确实说过想回家的字样。再加之前番姜夫人醉酒所言,阿袖心里苦,想回家却回不去。大概就是因此才不得不委身于我。”荀彧总算弄清楚,唐袖为何不喜自己,还愿与自己生儿育女。
荀彧的面色霎时阴沉,如乌云密布。
表情也有些失魂落魄。
郭嘉听他语气不对,这才停止自己想当然的一切忖度,转过头来,拍了拍荀彧的肩胛,安慰:“你也不能就这样想。我早听闻女子好口是心非,或许就是你不喜欢她,她才故意说不喜欢你。”
“文若,其实阿袖怎么想并不重要。我们是男子,该比她们女子想得更清楚才是。无论她喜不喜欢你,你喜欢她吗?若她真换了一个人,不再是你最初认识的阿袖,你会因此休弃她吗?若是她一直都不喜欢你,你愿为了赢得她的芳心,不懈努力吗?”郭嘉一连许多个问题。
而这每个问题都令荀彧剑眉微蹙。
荀彧不悦地说道:“可自古以来只有妻子担心丈夫喜不喜爱自己,哪有丈夫因妻子心意而辗转反侧的?她与我本就是夫妻,纵然没有男女之情,也该有夫妻之情。”
这也是唐袖在言明自己心意那时说的。
郭嘉怒其不争:“文若,你不能在男女之事上也如此刻板、守规仪……”
晚间,荀彧放衙归家。暮色四合,姜袂已经被郭嘉接了回去。
唐袖收拾好食案上的狼藉,坐在食案前,等荀彧换衣、净手,过来吃饭。
早间,姜袂问唐袖,难道对荀彧就没有一点点动心吗?
唐袖看着荀彧的身影,仔细思量,觉得还是有过一些的。
毕竟,诚如姜袂所说,荀彧高大、端方,姿容绝世。以唐袖见过的这不多,但也不算少的古代、未来男子来说,荀彧的君子风度已是一骑绝尘。
他作为古代人,尽管难免封建、刻板,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实际对待起唐袖来,并没有过多的要求。最多也只是每每言语上的提醒:“阿袖慎言”“阿袖休要不知羞”……
唐袖的目光定在荀彧濯洗的十指上。
那双大手骨节分明、肌理清楚,手指与中指尖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这双大手无论是牵自己,还是环自己的腰,乃至在床笫之间狎弄自己,都完全可以掌握。
给人一种安心可靠之感。
其实,唐袖在床榻上常常会对荀彧动心。他的每一次逗弄和倾占,都让唐袖的心跳乱了节拍。
若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夫妻……
荀彧蓦地开口:“姜夫人何时归去的?”
唐袖稀松平常:“郭奉孝下值的时候。”
荀彧自盥盆前,来到桌案边,抚平衣摆,从容地坐下。望着案上诸多菜食,他习惯性地先拿过唐袖的碗盏为她舀羹汤,并询问:“俣俣和窈窈都用过饭了?”
唐袖也是一如往常地答:“早半个时辰就喊饿了,便让青雀和丹鸾带着他们回自己房里先吃。”
荀彧轻嗯一声,算是知晓了。
他舀好羹汤,将碗盏放回到唐袖面前。随后,正欲抽走的五指一顿,目光一转,定在唐袖碗边不远处一块明黄的残渣上。
唐袖顺着荀彧的目光也望过去,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是自己方才胡吃海塞糕点留下的桂花糕碎屑。
唐袖伸手想去抓,嘴上支吾着:“一些糕点碎屑罢了,哈哈,早些时候,姜袂与我一起用茶来着。”
荀彧却先她一步捻起那糕点残渣。
“还湿润着。”荀彧稍碾手中残渣,意味不明地说道,“其实阿袖,若是你喜欢吃糕点,大可不必瞒我。”
唐袖先是惊慌,而后又尴尬地直笑,回答:“好……好。”
荀彧补充:“即使你是仰躺在桌案旁边,一面看书,一面捻糕点吃。其实也无有不可,事后让青雀和丹鸾把周边收拾干净就好。”
唐袖听罢,猛地自企图用来遮挡自己尴尬的碗盏上抬眸,死死地盯向对面的荀彧。
他怎么知晓自己是仰躺着吃的?
难道他方才在门外窥探了自己好一会?
唐袖突然没由来地被一阵羞恼淹没,她语气不善地回答:“我知晓了。下次我会看着点,尽量不将食物残渣弄到地面和桌案上。”
荀彧还特地说要让青雀和丹鸾前来收拾干净,不就是有洁癖,怕自己把寝居弄脏了!
荀彧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莫名的怒火,不知该如何解释、解释什么,遂又嗯了一声。
唐袖垂眸,闷头开始吃碗里的汤羹。
眼见她吃出风卷残云之势,荀彧觉得自己应该再补充几句。
荀彧先是说道:“阿袖,你慢点吃,小心积……”
他的“食”字还没说出口,唐袖手上拿羹勺的动作一滞。
她再次猛地抬眸,冷冷地瞪向对面的荀彧,不满开口:“我知晓了,这样用饭不像个名媛淑女,在你们荀氏是不被容许的。你们是那样知仪守礼的家族,你又是其中翘楚。对不住,我让你闹心,给你丢脸了。”
唐袖也不知为何,自己在荀彧的规仪面前,总有一股没由来的自卑。所以才会打从一开始就避着他做些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事情。
大概是荀彧的礼数是唐袖这辈子都不想也不可能做到的。
可荀彧又是那样习惯自然。
荀彧总算知晓她误会了,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想吃些糕点,本没什么,即使姿态不佳,也无有大碍。把地面和桌案弄脏了,寻下人来打扫就是。”
于本就已经不开心的唐袖来说,她仿佛只听见了“姿态不佳”“把桌面弄脏”九个字。
唐袖再次垂头,不说话,夹了些鹿肉、香炙塞入口中,尽管恍然自己这般狼吞虎咽应该也很招荀彧嫌弃,但她已来不及在乎、改变。于是,更报复性地大口咀嚼。
唐袖嘴里鼓鼓囊囊地大声说着:“我吃好了,先去沐浴更衣,就睡了。”
“阿袖……”荀彧欲唤住唐袖,然而他的“啊”刚出口,唐袖已经拂袖走入内室。
通过外室半人高的漆木鸾鸟屏风,可见她站在榻前粗蛮地脱去外衫的姿态。
荀彧叹了口气,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兴致缺缺地用完自己的晚食。
到荀彧用完晚饭,消完食,看了会书,同样沐浴更衣后,躺去榻上,唐袖都没再理过他。
荀彧还想再解释什么。
然而,他刚搭手在唐袖的肩头,唐袖便挣脱开,裹紧被子,更往墙里缩。
“阿袖。”荀彧正声。
唐袖打断他:“偷窥他人非君子所为。”
荀彧:“……”
他索性也不再说话,直直躺下入睡。
一夜好眠。
翌日,荀彧去往衙署的时候,特地从书房找了本《诗》出来,带在马车上细细研读。
《诗》有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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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