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涟和墨白骑完马回来就看见低头闷声走路的皇甫云;云涟和墨白对视一眼,云涟闪烁的凤眸里立刻闪射出八卦的精光。
他三步并两步的跑到皇甫云身边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哟,阿云这是在哪受窝囊气了?”
说着,他转到了皇甫云跟前,故意拉长声调说:“要我猜猜,该不会是在小质子那吃了闭门羹吧。”
一旁的墨白同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皇甫云,看来刚刚宫道上发生的一切都已被众人知晓了。
皇甫云被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哼!他也配,本殿下从不与弱者计较。”
“可是我怎么听说某人是上赶子背人家小质子回去的呢?”云涟搂着皇甫云的肩膀说道。
皇甫云扒拉开云涟的胳膊,“我不过是看他可怜,趴在椅子上和个死狗似的,碍眼!”
“碍眼啊……”云涟表情夸张道:“可以前你见到碍眼的东西不是一脚踹开,就是绕着走,如今怎么如此好心,还亲自‘上手’了。”
皇甫云耳根肉眼可见的变红,他恼羞成怒道:“滚!我只是顺路罢了!对,顺路懂吗?”
这时一直在旁站着充当背景板的墨白悠悠的开口道:“天青院位置偏僻,能顺路经过天青院,阿云……你这路可真是够远的。”
“墨白,怎么连你也……”皇甫云被堵的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热闹。
云涟立刻模仿着皇甫云的语气,摇头晃脑道:“不过是看他可怜,不过是顺路送了……”
“云涟你是不是想死!”皇甫云彻底炸毛,追着云涟作势要打。
云涟大笑着躲到墨白身后,嘴里还不忘继续点火:“哎哟哟,被说中心事,杀人灭口啦!墨白救我!”
墨白隔在两人中间充当一面屏障,看着他俩打闹,玩的差不多时,墨白抓住了皇甫云的手腕,神色严肃的说:“阿云,偶尔照顾一下也无妨,可我们和他注定做不成朋友,这点你明白吗?”
皇甫云收回手,神色平静道:“我知道。”
墨白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你是玉衡的皇子,而他是天权的礼王,不要忘记彼此的身份。”
皇甫云点点头,“我知晓的,放心。”
天青院,姬樱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冷汗涔涔,血水早已将里衣浸透,此刻正冰冷又黏腻的贴在伤口上。
现在必须马上处理,郭叔拿着金疮药上来就想帮姬樱处理伤口,姬樱却按住了他的手,“我自己来。”
郭叔心疼的望着她,“还是老奴来吧!殿下您不知道伤在哪,小心又碰到了。”
姬樱的语气急了,她死死的扣着郭叔的手腕,“我说我自己来,出去!”
这还是郭叔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见姬樱发脾气,郭叔强忍着心头的失落,默默扣上了门。
姬樱自知失言,语气不由得放缓,朝外头的郭叔喊道:“郭叔,你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郭叔忧心忡忡的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应了声:“老奴明白,殿下放心。”
姬樱深吸一口气,试图一点点的挪动让自己坐起来,可每一次挪动都牵动了她的伤口仿佛要了她的命。当她终于坐起身时,整个人如同在水里涝了一番。
她喘息了片刻,才反手摸索到背后的衣料。
当指尖摸索到被血黏连在一起布料时,她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皇甫云所说,血干了,衣物和皮肉长在了一处。
不能犹豫,她告诉自己,越拖只会越糟。
她闭上眼,拽着衣服的边缘,猛的用力一撕!
皮肉被硬生生剥离的,姬樱眼前阵阵发黑,她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
她趴在床沿,大口的喘息,冷汗早已湿透了鬓发。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慢慢聚焦,她缓了缓,伸出颤抖的手,够到了床沿那瓶金疮药。
拔开塞子,她艰难地将冰凉的药粉一点点撒在重新撕裂、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她死死咬住早已伤痕累累的下唇,硬是没让自己再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将所有伤口都粗略地覆盖上药粉,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床铺上。
门外,郭叔听着里面动静终于归于沉寂,郭叔一直提着的心此刻也缓缓的放了下来。
事实证明,郭叔放心的太早了。
是夜,姬樱便发起了高烧。
这病来的凶猛打的人措手不及,姬樱蜷缩在被褥里,冷的瑟瑟发抖。
郭叔急的团团转,作势就要出去找大夫,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摆。
姬樱紧抿干裂的唇,意识从清醒中转为混沌,在从混沌中沉沦,可是她还是固执的拉着郭叔的衣角,禁止他出去找大夫。
郭叔不懂为什么但是还是照做,等郭叔从院子里打完水回来。姬樱整个人已经烧迷糊了,她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嘴里在不停的说着胡话。
“娘……阿娘,我好冷。”郭叔拧了冷帕子覆在她滚烫的额上,听着那一声声带着哭音的呼唤,心如刀绞。
姬樱觉得体内有一股邪火在横冲直撞,上一秒仿佛在冰天雪地中踽踽独行,下一秒就如烈火焚心,五脏六腑都被灼烧,滚烫的血液叫嚣着要从血管里喷薄而出。
她难受的蜷起身子,在冰与火的炼狱中反复煎熬,一脚蹬开了束缚她的被子,同样也崩裂了伤口。
看着那因为挣扎而微微松散的里衣,郭叔拧着帕子的手顿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吗?
郭叔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浑浊的眼流下一滴清澈的泪。
老人在床边枯坐了一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清晨的光撒入窗棂,驱散了昨晚的阴霾。
姬樱闷哼一声,郭叔瞬间回神,扶着她道:“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姬樱嘶哑着嗓子说道:“水。”
郭叔忙不迭的去倒水,只是水壶里的水早就凉透了,上层还漂浮这一层细碎的冰碴。
郭叔端着那碗水,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姬樱看出了老人的窘迫,安慰道:“无妨的,拿来吧。”
“殿下,慢些喝,水凉。”姬樱就着他颤抖的手,小口啜饮。冰冷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的战栗,她喝得急了些,被呛得轻轻咳嗽起来,牵扯到背上的伤,眉头立刻痛苦地蹙起。
郭叔看得心惊,连忙放下碗,动作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连声道:“殿下慢点,慢点……”
姬樱缓过气,重新躺下,不一会就又睡着了。
郭叔趁着这个空当准备出去找些吃食和药材,没想到刚打开门,两柄闪着寒光的佩刀便横亘在了他脖子上。
两名身穿甲胄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矗立在门两侧,眼神冷漠。
郭叔见状,充满皱纹的脸立刻堆起了讨好的笑容:“两位官爷行行好,容老奴出去片刻,就片刻!为我家殿下寻些疗伤的药材和干净的吃食。”他边说边把怀里仅剩的银子往侍卫手里塞,“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侍卫连看都没看手臂一挥,粗暴地将郭叔的手连同银子一起打开。碎银子散落一地,滚入积雪中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我等奉陛下之命,天青院一干人等,不得外出!”侍卫的声音硬邦邦的,不带一丝人情味儿。
另一个侍卫随意地踢了踢脚边那个装着残羹冷炙的食盒,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吃的不是已经送来了吗?怎么天权来的‘贵人’,还挑三拣四上了?”
郭叔心头一沉,面上还是挂着讨好的笑道:“不敢,不敢。”
说着,便拎着食盒,关上了那沉重的木门。
而姬樱早在郭叔出去的时候就醒了,她听着门外的争吵声,盯着屋顶上的蜘蛛网发呆。
寄人篱下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天权作为战败国她在这里就是待宰的羔羊。即使她没有错,她的存在本身就与玉衡格格不入。姬樱自嘲的一笑,想起来她初见王皇后时,王皇后眼里那兴奋而又热烈的光,如同濒死之人遇见了唯一的救命良药。
郭叔端着食盒来到了四面透风的灶房,里面两碗清澈见底还飘着几根烂菜叶的粥,还有两个生冷的硬馒头就是他们今天的吃食了。
郭叔叹了口气,往锅里加了些水,无论如何殿下都不能在吃冷食了。
过了许久,锅里才升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热气。
郭叔端着那碗浑浊的吃食,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姬樱依旧安静地趴卧着,听到脚步声,她微微侧过头不解的看着郭叔:“郭叔,你站那干嘛呢?怎么不进来?”
郭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跟前,将碗递到她面前却不敢看她,语气愧疚道:“殿下,吃些热乎的吧。”
姬樱看着那汤水浑浊,米粒屈指可数的粥,她笑着伸手接过,面上不见丝毫嫌弃。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将那碗寡淡的粥一点点咽了下去。
郭叔在一旁看着她安静吞咽的样子,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别扭的别开了脸。
“郭叔,你不用自责,如今我们都能活着就很好了;想当年我在冷宫吃的饭食还没现在好呢。”姬樱善解人意的安慰道。
郭叔听完这番话,对这位小主子更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