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温沉吟惦记着夏翌之事,不敢再耽搁,迅速将情绪整理好之后,便起身下了床。
才把房门拉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却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半日之前还在芷花馆里花天酒地的马小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坐在她房前的长廊下,垂着头打瞌睡。
满心失望之下,温沉吟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冷冷斜眼之后,便准备离去。
顷刻之间,一个侍女却已悄然走了过来:“小姐您醒了?要吃点东西吗?”
看她这样子,大概也是见她久久不醒,便一直在附近守着。
温沉吟再是心烦,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
侍女面露无奈,压低了声音:“裴公子昨夜回来,就等在这了,说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想求小姐原谅。奴婢担心他着凉,劝他回屋去睡,他也不肯,奴婢实在劝不动,便只能由着他了……”
自己还没有所反应,对方却先一步使起了苦肉计。
温沉吟心下不屑,但见他那副身体紧缩,又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的狼狈模样,又止不住有些心软。
几乎同时,一直昏昏欲睡的马小六似乎是被他们的对话所惊扰,一个激灵之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发现温沉吟就站在自己身前后,他立马“啊”了一声,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跳了起来。
侍女见状,也知道自己杵在那不方便,赶紧知情识趣地退开了。
马小六可怜兮兮站在原地,表情里都是讨好。
欲言又止了好一阵,他才勉勉强强地哼了个声音出来:“那个……我在这等你,是想来跟你道歉来着。”
温沉吟哼声一笑,口气里都是凉意:“道歉?道什么歉?”
见她还愿意理睬自己,马小六精神一振,立马加快了语速:“昨天我不该瞒着偷偷溜出去,更不应该去妓馆找姑娘喝花酒!虽然我在这宅子里闷了这么久,都快憋出病来了,但无论如何,我吃的用的都是你给的,怎么着也不应该惹你不痛快……”
这一连串的道歉下来,不仅丝毫没有觉察到温沉吟究竟是在为何事气恼,还隐隐有为自己开脱之意。
温沉吟越听越上火,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已经迅速打断了他:“既然你觉得无聊,就去卫宁那领些银子。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也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听闻她要送自己出府,马小六身子一僵,像是有些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赶我走吗?”
温沉吟不想再与他废话,转身之后衣袖一甩,一脸冷漠地将他抛在了身后。
决定放弃马小六这个冒牌货后,温沉吟也算是彻底放下了一桩心事。
但如何应对夏翌的来访,却变得更加棘手。
时间急迫之下,她也没有更周全的主意,于是只能遣人去魏弘宣那里送了消息,只盼着能借着他皇子的名头,暂时避开这次危机。
夏翌那边却早已是迫不及待,正午刚过,便带了一众随从,声势浩荡候在了温府大门前。
眼见如此,温沉吟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只能一边暗自戒备,一边礼数周全地将他迎进府中。
来意早已表明的情况下,夏翌也没再佯做客套。
进府之后人才刚刚坐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云麾将军人呢?怎么一直没见到?难道竟是病到连床也下不了了么?”
温沉吟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口气不慌不乱:“世子误会了。云麾将军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今日一早六殿下便遣了人来,说是有事要办,因此暂且不在府中。”
听她搬出皇子做挡箭牌,夏翌发出一声冷笑:“那还真是巧了。知道的,是说云麾将军替六殿下办事,错过了与本王见面的机会,不知道的,还当是云麾将军在病中折了锐气,竟是连本王的面都不敢见了!”
他这话说得嚣张傲慢,口气也满是奚落之意,一时之间,在场的燕国中人都不禁都变了脸色。
温沉吟却依旧平心静气地回应道:“世子说笑了,您此次携凉国使团出使大燕,是为了两国交好的目的而来,云麾将军为何不敢见你?”
夏翌将茶杯一放,眼中闪出一丝凶光:“小王听闻云麾将军身手不凡,早想亲自见识一番。只是云麾将军一代名将,若是不小心输了,岂不太过难看?”
温沉吟主动提及他使臣的身份,只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将脸皮撕破,不料这夏翌莽撞惯了,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就这样**裸地把挑战之心放上了台面。
温珩早在那日的酒宴上,就因为他对自家姐姐咄咄逼人的态度而心生不爽,如今更是被他那目中无人的模样所以激怒,忍不住“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世子若想与我燕国中人一较身手,到也并非只有云麾将军可选。在下虽不才,却也愿尽力一试!”
听他毛遂自荐,夏翌抬眼将他打量了片刻,满是傲慢的表情里带上了一丝不屑:“温公子愿意赐教自然是好,只是公子身份尊贵,又非在战场搏杀之人,真要伤了哪里,小王该如何向温小姐交代?”
温珩资质出色,在武学上也颇有天赋,加之练习勤勉,自幼便被夸赞着长大,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
急怒之下,他正待反驳,夏翌已经将手一伸,指向了身后的一名随从:“这样吧……这是小王的侍卫阿贵,手下也算是有些功夫,温公子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先和他过过招!”
夏翌天生神力,因为常年在战场上的历练,对敌经验更是十分丰富,胜算难料之下,温珩原本已经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却不料对方三言两语之间,竟是将他打发给了一个侍从,原本就满是愤懑的心更是怒不可遏。
见他眉头紧皱,平日里总是谦逊和气的一张脸也因为激愤而涨得通红,温沉吟赶紧拉住了他的袖子,轻声叮嘱道:“阿珩,对敌之时不骄不燥方为上策!你切勿因他随口几句话,便乱了心神。”
温珩心下一凌,迅速屏息凝神,平复心绪。
持剑而出时,先一步客客气气地先行抱拳施礼:“在下温珩,还请阁下赐教!”
眼见不过片刻之间,他便已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夏翌原本不以为然的表情里隐隐多出了几分赞赏。
阿贵见状也愣了愣,随即抱拳还礼,口气生硬的表示:“温公子客气了!”
话音才落,温珩已经拔剑破鞘,凌空飞起。寒光闪动之间,直接化剑为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他头顶重重劈去。
阿贵没想到这看着斯文有礼的小公子一出手便是搏命的架势,惊诧之下,立马脚步疾退,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他的攻击。
温珩心中憋着一口气,此刻既已先发制人,哪里会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没等对方站稳,瞬间又是几个剑花挽过,接连几招下来,只攻不守,竟是逼得对方没有还手之机。
卫宁候在一旁,见温珩主动请战时,还有些忧心忡忡。
不料十几招过下来,见他气势凌厉,优势占尽,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温大人平日总说,公子虽然在武学上颇有天赋,也练习勤苦,但因没有真正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与人对战时总是缺了点气魄。如今看来,公子倒是长进了不少……”
温沉吟紧盯着眼前的战局,眉头微微蹙起:“气魄是有了,但胜负却很难说。”
卫宁只觉疑惑:“小姐何出此言?我看那阿贵气势已竭,认输只是迟早的事!”
温沉吟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空中血花一闪,阿贵的肩膀竟已多出了一条血痕。
温珩似是也没料竟会如此轻易便将对方击伤,剑锋一收,正打算就此停手,夏翌已经用力鼓了鼓掌,随即高声喊道:“阿贵,温公子这是在给你立规矩呢!既然此次比试可以见血,你便也不用再客气了!”
话音刚落,阿贵那双沉如死水般的眼睛蓦然间精光一间,整个人似是忽然像是神游状态中苏醒过来一般,瞬间专守为攻,速度飞快地向温珩腰间击出一掌。
温珩猝不及防,赶紧抬剑去挡。
剑身才与对方手掌相触,随着“当”的一声脆响,长剑竟被拦腰震断。
那柄长剑乃精铁锻造而成,虽然剑身轻薄,但是削铁如泥,极是坚韧。
如今被他一掌震断,不仅让温珩惊出了一身冷汗,也让温沉吟瞬间反应了过来。
夏翌有心挑衅,派出阿贵上场,必定不想只是点到即止那么简单。
但他身为使臣,温珩又身份尊贵,若是交手之间失了分寸,必然会惹上麻烦。
所以阿贵才会先行示弱,引得温珩将他刺伤,若是后续再有人伤到哪里,便可把“受伤见血”的规矩推到温珩身上。
温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短暂的错愕之后,出手开始变得谨慎。
但阿贵却像是越战越勇,一招一式都是直逼温珩要害而去,与最初那拙力难支的模样俨然判若两人。
卫宁也从骤然扭转的战局中意识到了凶险,不禁满是心急:“小姐,这阿贵深藏不露,功夫极好。再这么打下去,公子怕是凶多吉少。”
温沉吟深知眼下已不是逞强的时候,略加思考后很快站了起来:“早就听闻世子手下能人辈出,没想到随便一个侍卫身手也如此了得。只是看这情形,短时间内也难分胜负,不如就此罢手,算做和局如何?”
夏翌原本的目标就不是温珩,此刻听她主动求和,又给足了自己面子,于是也摆出了见好就收的姿态:“温小姐既然都这么说了,小王自当遵从。阿贵,你便先回来吧,以后有机会再向温公子讨教也不迟。”
听他纵声叫停,阿贵愣了愣,原本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瞬间收敛。
温珩只当他要停手,正准备收势行礼,转瞬之间,原本已然偃旗息鼓的阿贵忽然欺身向前,劈掌砍向了他的颈间。
这一掌来势汹汹,掌风厉厉之间带着雷霆之势,俨然是不死不休的杀招。
眼见如此,不仅在场之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连夏翌也不禁变了脸色,厉声喝斥道:“阿贵!你干什么!”
形式急转之下,温珩想要格挡已然来不及,于是只能同样一掌拍向他的胸口,想要将对方逼退。
不料阿贵不退不让,视眼前的威胁于无物,手下的攻势并未因此稍减。
光影交错之间,眼见那道掌影已经劈至耳边,温珩干脆将眼睛一闭,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在那一掌之上,只盼着拼着两败俱伤的结果,也不能让对方全身而退。
危急之时,随着“呼”的一声响,一枚圆圆的铜钱忽然从空中闪过,直直飞向了阿贵的后脑。
阿贵骤然一惊,身形微拧,掌风堪堪从温珩颈边擦过。
而温珩拼劲全力的那一掌,也从他心口的位置,重重落向了他的右肩。
凶险至极的一场对战就此终结,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心惊之下,温珩重重喘了几口气,才咬牙抱拳:“承让了!”
阿贵被他打伤,脸色已是一片惨白,然而面对温珩的礼数,却视若无睹,只是捂着已经脱臼的肩膀,冲着院门处怒声呵斥:“来者何人,竟敢暗中偷袭?”
“你们世子都让你回去了,难道你没听到?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一下你,又没伤你分毫,哪里算得上偷袭?”
随着一声轻笑,一道人影已经踏进院子,眉目带笑地站在了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