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间 第75章 雪夜

陈怀音一路追到了主院，那里被火烧毁了部分，尚在修葺，而常翠羽就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前若有所思。

「说吧，这里都是我的人。」

陈怀音道，「锦麟……是你的孩子？」

常翠羽回头笑道，「不是。」

果然如此。

常翠羽不妨解释给陈怀音听，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陈满泽这个好色的老狐狸，见我丫鬟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又流了几胎，容貌身材大不如前，居然又重新打起了我的主意。」

「六年前，他想要半路截杀从武林大会赶回大理的梅悦深夺取独火神功下卷，就亲自来我合作，他许是多年不见我，发现我的容貌与从前并无太多改变，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说是合作以后会将我带回孔雀山庄，带着我一起称霸武林。」

「他是没有自知之明吗？他如今也年迈色衰，我还图他什么？」

常翠羽笑得美艳绝伦，「他当年有了权势在外面逍遥快活，连我们女儿的死活都不顾，他就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还希望我再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想得美！」

「我只想报复他，所以我欺骗他我怀了锦麟，他高兴得不得了。但我说我还记恨着他，要看他表现再决定回不回孔雀山庄。他日日求我，我就日日爽快，最后便将我收养的锦麟先交给了他，他当成亲生儿子供了起来，我本想看看他将来知道陈锦麟不是自己亲生的会是何种表情。但想想他根本不配活到那会儿，正好段政颖出现了，那他也就该死了。」

陈怀音懂了，「所以，你要怎么安排陈锦麟？」

常翠羽道，「陈锦麟我会当做儿子一样抚养的，反正他还小，我没必要取他性命，更何况他现在还是我的筹码。」

「虽说现在我执掌了孔雀山庄，可以慢慢将陈宝璐夫妇手里的基业拉拢过来，但孔雀山庄想要在江湖中继续如日中天的话，还是得需要一个武功盖世，德高望重之人的。」

陈怀音抬眸，与常翠羽视线相接，「你懂的……那个人就是赵允容。」

陈怀音不置可否，常翠羽也不为难她，「你做不到，我帮你去做。等赵允容成为我孔雀山庄的人后，孔雀山庄将永远立于江湖不败之地。那时就算陈锦麟长大，孔雀山庄的大权也早就落入你们夫妇手中，他永远也无法上位。」

常翠羽伸手抚摸陈怀音的侧脸，「可惜我的女儿无法练功，否则也不需要赵允容了，凭我们母女俩就能问鼎中原。」

陈怀音可没有这样的野心，她只是有些在意陈锦麟的事。

更有一点就是，「你要怎么去找刺杀陈满泽的凶手？」

常翠羽摆摆袖子，一点也不在意，「你放心，段政颖早就溜回燕云山庄了，安全得很，而且也没人怀疑到他头上。所以我希望你为了他着想，好好听母亲的话，那样母亲自会安排别的替罪羊，明白了吗？」

陈怀音忍下一切心绪颔首，「……明白了，母亲。」

「好了，回去休息吧，赵允容还在等着你呢。」

赵允容在无量殿等候，跟邱栩、陈长老一道替陈家人接待来来往往祭拜的客人。

邱栩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灵堂，质疑道，「凶手是两个人，穿心一剑跟天灵盖一掌应该是同时的致命伤，最后添的一剑直接结果了师父的性命。」

他又看向赵允容，「你觉得谁有这个本事？」

赵允容也起身打量一番，陈满泽遗容安详，已然没了死时的痛苦。

「头顶一掌，内力极深，当今武林不会超过三人有这样的掌法，而胸口两剑，干净利落，也是武功卓绝的佼佼者。」

邱栩道，「要不是你在武当，我都觉得这两剑只有你能办到。」

赵允容收回视线，「你有怀疑对象吗？」

「不好说，江湖上的人我也不算摸透，可能真的存在什么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只是不知他们究竟与我师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般毒手。」

赵允容不言任何，以他对陈满泽的了解，确实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仇家。现在常翠羽回来主持大局，不知陈怀音的处境会不会安逸些。

但陈怀音实际是纪繁茵，也并非常翠羽的亲生女儿，现在又多了个陈锦麟，这孔雀山庄恐怕将来还是个是非之地，不宜陈怀音这样没有武功的人久留。

正想着，陈怀音这边过来了，她有些沮丧走到赵允容身侧，重新跪下守灵，赵允容正要陪她一同下跪，常翠羽也走了过来。

他也不知方才这母女俩谈了什么，看陈怀音脸色平平也猜不出个一二来。

常翠羽道，「允容，你来一下偏厅。」

赵允容看了陈怀音跪着的背影一眼，疑惑跟去。邱栩也有些好奇，见陈怀音没什么反应，也起身道，「这里先交给你。」

陈怀音点点头，「好，邱师兄去休息一会儿吧。」

邱栩其实对陈怀音没什么敌意，只是现下常翠羽回来重整孔雀山庄，她变成了嫡长女就不得不防。

邱栩并未去休息，他现在也不想见陈宝璐，就走到偏厅一侧偷听常翠羽跟赵允容的谈话。

常翠羽先道，「方才楚掌门他来找我要跟绮云退婚。」

赵允容蹙眉，这未婚夫妇俩的争吵他也是听到的，但不想掺和，更何况陈绮云还侮辱过陈怀音。

「但被我拒绝了。」常翠羽道，「绮云她对我说她早就是楚燕乐的人了，故而楚掌门就算妾室再多，也得负起这个责任来，我孔雀山庄的小姐，虽说是个丫鬟生的，那也是盟主的亲骨肉，不容他这样侮辱了还想赖账。」

赵允容莫衷一是，反倒是邱栩眯起了眼睛。

常翠羽又道，「但你不同，你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你跟怀音还是清清白白的，所以现在孔雀山庄蒙此大难，在江湖上威望必跌，你若后悔，我可以替怀音答应你。」

赵允容抬头不解，「您方才就是跟她谈的这件事吗？」

常翠羽点头，「嗯，陈满泽死了，她得守孝三年，三年过后她都二十一了，她也怕耽误你的时间，故而将决定权交予你，你若不想成这桩婚事，我们孔雀山庄答应。」

赵允容心中一凉，没想到陈怀音会这样「替他着想」。

常翠羽早就察觉邱栩在偷听，就往他那个角落走了两步，邱栩马上旋身走人，不让常翠羽当场捉住。

常翠羽勾唇，但面向赵允容时又恢复一脸哀愁，「老实说吧，孔雀山庄目前还不能交给年仅五岁的锦麟，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一位能够入赘我孔雀山庄的夫婿，协助怀音，协助我跟我儿锦麟。」

赵允容终于明白她的目的。

「在这个孔雀山庄内，我也只能依靠怀音，若把她嫁出去了，我跟锦麟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你说呢。」

不等赵允容说什么，常翠羽又是一番振振有词道，「怀音她很懂事，她也想留在孔雀山庄照顾我跟弟弟，而你……是武当掌门内定的继承人，还有武当的基业要去继承，我们母女俩不强求你入赘孔雀山庄，所以给你退婚的选择。」

赵允容原本想说的话都被这个常翠羽堵住，胸中愤懑得很。

「我也给她说了几个不错的世家子弟，她说会好好考虑的。」

赵允容默默攥紧拳头道，「夫人给她说的谁？燕云山庄的段政颖吗？」

常翠羽背对着他抬眉，「是啊，燕云山庄的梁鸿跟段政颖都不错，那段政颖今年还在武林大会上打败了邱栩，想来是有点本事的，我听下人说他也爱慕怀音，现在就等怀音点头了。」

赵允容咬住了后槽牙，段政颖这三个字足够点起他心中全部怒火，但面对常翠羽也不好爆发，只能压抑住情绪道，「夫人……容我跟怀音再去谈谈。」

「好……只是你若想要退婚的话，还是由我来转告她吧，别伤了她的心了。」常翠羽见赵允容如此动容离开，说话仍旧慢条斯理，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棋高一着的笑了起来。

黄昏已至，祭奠的来宾都去用餐了，只有陈怀音和几个丫鬟守在灵堂内。

赵允容大步流星赶来拉起她，陈怀音猝不及防完全没法站稳，意料到她是跪久了双腿麻木了，赵允容这才缓和下来，慢慢将她扶起，一脸怅然的看着她，「你要跟我退婚？」

陈怀音就知道常翠羽肯定说了很多刺激赵允容的话，最后却让她来收拾这个残局，此刻她一天一夜没怎么睡，也没吃过东西，差不多快精疲力竭了，「我……」

赵允容将她扶正坐好，「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回房里休息。」

陈怀音摇头，视线也在摇曳，「灵堂里……不能一个守着的人也没有。」

赵允容回头吩咐丫鬟道，「还不让陈宝璐跟陈绮云过来？」

丫鬟头一回见赵允容这么凶的表情，吓得唯唯诺诺连忙去叫人，「马上、马上去！」

不等陈家两姐妹过来，赵允容已将她横抱起身，朝北苑走去，沿途还不忘吩咐一个丫鬟，「送点吃的来北苑。」

陈怀音只喝了两口水，心口烦闷如鲠在喉不想吃东西，青雀劝了她一会儿没什么用就放弃了，「那就休息会儿吧。」

陈怀音睡得也很不安稳，梦里她好像又回到十多年前阴森森冷冰冰的土里，黑暗中的虫子钻入她体内，让她毛骨悚然，窒息难耐，直到一口气终于喘过来，她猛地坐起身来，「……！」

深夜茫茫。

她头疼脑热，喊了一声，「青雀……我要沐浴……」

但是青雀没有应答，可能是睡着了。

陈怀音只得起身推门，找了外头的丫鬟，「帮我准备一下沐浴的水。」

「是，小姐。」

常翠羽手握大权才半天，这孔雀山庄的丫鬟就都分到北苑来了，看来是要连她一并监视了。

换了身孝衣，陈怀音又循规蹈矩的去了无量殿的灵堂，那里陈宝璐跟邱栩靠着墙已经睡着，只有陈绮云跪在那儿，两个眼睛肿得跟金鱼一样，见陈怀音过来，她也有气无力的笑道，「没想到你也要被退婚，天下男人当真如出一辙，没什么好货。」

陈怀音只是睡了一觉，还不知自己被退婚了，看来赵允容是想通了，她忽然有些释怀，有点失望，「……赵师兄，回武当了吗？」

「是啊，估计是快马加鞭赶回去跟他师父说退婚的事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陈怀音咽一口气，「那你呢？」

「我？我都跟他发生了那样的事，还怎么退婚？他逃不掉，他还仰仗我孔雀山庄的势力呢！」

陈宝璐此刻已醒，但没有睁眼，只默默听她二人的对话，虽说她对陈怀音被退婚一事是幸灾乐祸的，但想到偌大的孔雀山庄再失去武当夫婿这根支柱的话，恐怕将来的日子更不好过。

「你娘要把你嫁给燕云山庄的段政颖，你知道吗？」

陈怀音震惊。

陈绮云笑道，「没想到吧？你亲娘居然要把你嫁给一个混世魔王，那姓段的比起姓楚的，可差不到哪儿去。」

她反话正说，嘲讽着段政颖，「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娘也希望你嫁给段政颖，这样你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哈哈哈哈……」

陈宝璐皱眉。

陈怀音吸气，「所以在宝璐成亲那晚，才给段政颖下药，然后招我过去的吗？」

「是啊！我都听到她跟丫鬟说的话了，虽然没成功，但现在呢？现在你还不是要嫁给姓段的？活该！」

她大概是疯了，居然在灵堂前吐口水，好在没吐到陈怀音身上，一个丫鬟扶起陈怀音道，「小姐，要不您去另一头守着吧。」

陈怀音起身走到对面跪下，看到正睁开眼睛的陈宝璐，没有说话，低着头。

现在大家的处境都很糟，陈宝璐也懒得说她什么，她将身旁的邱栩推醒，「行不行？不行就去睡。」

邱栩眼皮还在打架，实在支撑不住便由丫鬟扶了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