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间 第74章 杀意

孔雀山庄，一片缟素。

昔日印象里繁华胜景的白马寺镇，如今因为武林盟主去世，街道上都是冷冷清清的。

天气虽好，但阳光刺眼，折射在漫天飞舞的纸花上，仿佛落雪一般。

孔雀山庄的三位小姐和大弟子邱栩跪在灵堂一侧，另一侧则是不断来探望的长老和其他门派中人。

其中哭得最伤心绝望的莫过于陈宝璐，她才大婚不久，就一夜之间失了父母，从昨晚一直哭到今早，脸上的泪痕遍布，看得来客痛心疾首。

「这……这——」

「孔雀山庄一个月前还在大肆操办着喜事，未曾想陈盟主会死得那般突然。」

「听说是被刺杀了。」

「入庄刺杀？」

「是啊！也不知道凶手有几个，但肯定都是绝顶高手，把陈盟主夫妇俩院子里的十个人都杀了，愣是没被别的院的人发现！」

「那当真是一等一的杀手了！只是不知陈盟主是得罪了哪路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可怜陈宝璐刚刚结婚，一下痛失父母，以后整个孔雀山庄就落在她跟她师兄二人肩上了。」

「我倒觉得可怜的是没结婚的两个孩子，本来好好定下的婚事，会不会因为陈盟主去世而搅黄啊……」

这些纷纷议论如今也只有陈怀音一个人听得到，因为她并未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而是默默无闻的跪在干草捆上落了几滴不知是痛苦还是痛快的泪。

昨晚陈满泽遇害后，这一家几口人已经大吵过一回。陈宝璐恨透了陈绮云，觉得是她在晚餐上咒死了父亲，而陈绮云吓得哭着喊着说自己只是说说而已，没想过真的要父亲去死。

她们两个无辜的人争执不休，一个帮凶陈怀音却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就在各位长老都到齐之后，邱栩这才扶陈宝璐起来，走入正厅，商量一下孔雀山庄的继承权。

陈满泽死得突然，还没准备过任何遗嘱，但就他生前表态来看，有想让陈宝璐继承的意愿。

一位隶属于邱栩麾下的长老道，「宝璐是山庄的大小姐，继任孔雀山庄无可非议。」

这时另外一个长老反驳道，「陈盟主生前可是将他的幼子锦麟也带回了山庄认祖归宗，盟主是有意培养陈锦麟成为继承人的，只是没料到会突遭毒手。」

陈宝璐闭着眼睛不说话，邱栩道，「锦麟才五岁，如何继承这偌大的武林第一世家？」

支持陈锦麟的老者道，「那也由不得一个女人跟一个外姓弟子来继承。」

这话马上激怒陈宝璐，「傅长老，我是父亲的大女儿，邱师兄既已入赘孔雀山庄，自然也是我父亲的孩子，怎地到您口中就成了一个外人？要说外人，那陈锦麟才不知是哪儿来的野种呢！」

傅长老蹬了下拐杖，「你是盟主的女儿，可你也别忘了，要是真让嫡妻长女继承，那也是怀音小姐，还轮不到你！」

邱栩拦住欲动肝火的陈宝璐，面向执拗的傅长老，「傅长老这是支持陈怀音一个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来继承这偌大的家业？」

陈绮云瞥一眼身边无动于衷的陈怀音也反驳傅长老，「傅长老，陈怀音本人都没想过要继承孔雀山庄，您一个外人又帮她作甚？」

「老夫没有要帮怀音小姐的意思，只是老夫不赞同宝璐小姐继承！坚绝不同意！」

其他长老劝说道，「这锦麟少爷年纪尚幼，确实无力继承山庄，不如先将大业交给宝璐夫妇，等锦麟大些了再说？」

傅长老心焦道，「老夫是盟主生前最为信任之人，他早就同我说过将来要让陈锦麟继承家业，要是先让宝璐小姐代管，十多年后她真的能爽快放手？」

陈宝璐瞪圆眼睛，「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爹何时宣告天下过要让陈锦麟继任了？」

陈怀音看出来了，这个她并不认识的傅长老只是个愚忠的老顽固而已，他跟陈宝璐吵架还非要把她拖下水。

这时有一位长老发出感慨，「……到底谁来继承才能让我孔雀山庄继续在武林立于不败之地呢！陈盟主大半辈子打下的江山，居然没有一个值得托付的对象……我同盟主戎马二十载，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孔雀山庄没落下去啊……」

邱栩道，「二叔这是觉得宝璐跟我都不够格吗？」

这位发言的长老乃是陈满泽的堂弟，算是长老中最有资历跟实力的，他听完邱栩的话轻哼一声，「你自己几斤几两有点数，武林大会上天下人可都见识过了，连个燕云山庄的混混都打不过，还如何护下我孔雀山庄数千人？！」

陈宝璐笑道，「难不成二叔想让第一的赵允容来继承我孔雀山庄吗？」

陈长老恣意挑了下眉，「他是有武当要继承的，自然也不可能来我孔雀山庄。」

「那不就得了！」陈绮云也帮着姐姐说话，继而瞪了一眼陈怀音，「怀音要是有本事，那就让武当的继承人将来入赘我孔雀山庄，这样我也没话说。」

陈怀音连一眼也不想看陈绮云，就淡淡的平视前方。

「武当跟九华派的人已经去通知了吧？」

傅长老起身道，「通知过了，下午就能到。老夫想了想，既然没有人有资格继承孔雀山庄，那便把孔雀山庄的基业分成几块由不同的人打理，就按四个孩子均分，诸位觉得如何？」

长老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宝璐自然不愿，她从小就觉得孔雀山庄将来就是她一个人的，绝不允许任何人与她共享，「傅长老又在说胡话了，绮云跟怀音可都是要嫁出去的，把孔雀山庄的基业分与她们，岂不是让别的门派来瓜分我孔雀山庄？」

「那总比被你夫妇俩独吞强！我是绝不能看着孔雀山庄毁在你俩手上的！你二叔也说了，以小邱的武功，根本就不能跟陈盟主相提并论，陈盟主二十多岁就已经是武林大会的魁首了，他呢？两次都败给了别人，若他当任了孔雀山庄，岂不是让江湖人笑话！」

邱栩也气得咬牙切齿，「傅长老你一个外人我们允你过来商议已是大方，你非要这般咄咄逼人吗！」

「你闭嘴！无知小儿，能背负起振兴孔雀山庄的责任吗！」

眼见得正厅里的人摩拳擦掌就要打起来，这时外头突然来了一声通报——

「常夫人到！」

听到这个称呼，不仅是陈家人，连长老们都站起身来，「常、夫人？」

常翠羽一身素衣，面容冷峻，气场强大的出现在孔雀山庄，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她身后追随着数位孔雀山庄的亲信，一路给她带到正厅，常翠羽也将四周的惊叹收在眼里，盛气凌人的走到主座，坐下。

这下陈宝璐算是气得跳起，「你凭什么坐我父亲的位置！」

她就要上前拉扯，常翠羽挥挥手，两名得力手下便动手阻拦，他们力气之大，甚至连邱栩也执拗不过，「常翠羽、你来做什么！」

常翠羽扫视各位长老，有的人眼神明显是向着她的，毕竟这孔雀山庄下面确实有她一部分势力，另外一部分人也无法理解常翠羽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常夫人……今日也来吊唁盟主？」

常翠羽气势十足，神态冷静，「原来诸位还都认识我。」

「我今日来，不仅是吊唁我的丈夫陈满泽，也是来帮他管理这孔雀山庄的。」

陈绮云怒吼一声，「你凭什么！我母亲才是陈夫人！」

常翠羽淡定道，「你母亲？你跟陈宝璐的母亲只是我的一个侍女。是我离开了孔雀山庄才给了她上位的机会。我与陈满泽从未和离过，我是他的原配，是他的嫡妻，你母亲的陈夫人只是自封罢了。」

陈宝璐道，「你休要胡搅蛮缠，我母亲才是这孔雀山庄的女主人！」

「好啊，既然你母亲是陈夫人，那就拿出证据来，她跟陈满泽有一纸婚约吗？拿出来啊！说到底，她只是趁我不备，不要脸的爬上了陈满泽的床罢了，你跟你妹妹都是私生子，连名分都不该有。」

底下的诸位长老也听得心惊胆战，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常翠羽说的是实话。所谓的陈夫人跟陈满泽从未成亲过，反倒是常翠羽是他当年明媒正娶登堂入室的。

「我知道！是你杀了爹爹，是你要夺取孔雀山庄！你早就计划好了！」陈绮云指着常翠羽痛骂道，「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因为爹爹当年抛弃了你，你就要这般报复他！」

常翠羽依旧冷静如初，「陈满泽死的时候，我还在寺庙静休，有那么多僧人尼姑为我作证，我分身乏术如何杀他？倒是你——」

常翠羽起身道，「把昨晚服侍就餐的几个丫鬟叫上来！」

陈绮云一惊，陈宝璐也慌了，「你叫丫鬟有什么用，她们能说明些什么？」

丫鬟尚未赶到，反倒是武当跟九华的两位准夫婿赶来了，赵允容跟楚燕乐均是一脸风尘仆仆，愁容满面，本以为现下要做的是安慰几个身为人子的女儿，没想到赶上了一出好戏。

常翠羽很大方的邀请了他们坐下。

陈绮云撇过头去不看楚燕乐，楚燕乐被这奇怪的气氛搞得慌里慌张的，「……怎么了？」

陈宝璐白了他一眼。

赵允容坐到陈怀音身侧，他也惊讶于常翠羽的出现，但看身边的陈怀音一脸寂然便轻轻抓住她的手，「……别怕。」

常翠羽道，「你们几个看看，昨晚是这三个丫鬟服侍你们跟陈满泽一起用餐的吗？」

三人都不说话，代表默认。

常翠羽起身走下问道，「昨晚用餐时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全都讲出来，要是敢说一句谎话，我让你们下去陪陈满泽，知道了吗？」

陈绮云还要抢话，只可惜被一个丫鬟夺得了先机，她吓得跪在地上道，「常夫人饶命！奴婢肯说！但大小姐跟三小姐嘱咐了，如若我说出去，不会让我好过的！」

大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陈宝璐，陈绮云气道，「那你还敢说！」

这时陈二叔发话道，「是不是跟盟主的死有关？快说！」

丫鬟战战兢兢道，「昨晚用餐时三小姐跟老爷起了冲突，吵得很凶，说是希望天下男人都去死。」

陈绮云咬牙不悦，「我就说几句气话而已能算数吗？难不成你们还怀疑我会害自己的亲爹？」

陈宝璐按捺住她，「你坐下。」

另一个丫鬟道，「陈夫人……不是、小姐的母亲说是三小姐的……那位楚掌门、养了妾室有了身孕惹恼了三小姐，所以三小姐才大发雷霆的……」

原本严肃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陈绮云跟楚燕乐，楚燕乐更是愤恨，「你把我扯进来作甚！」

「后来三小姐走后，三小姐母亲说会替她将楚掌门的妾室处理干净的。」

楚燕乐更是气得牙痒痒，「……什么？」

陈绮云也喊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来质问我？」

陈二叔作为孔雀山庄的内部人员，不想这样的家丑继续被捅出，便转移话题问道，「那除了三小姐呢？别人呢？」

「回陈长老的话，其他人没怎么说话，席间一直都是三小姐在跟老爷吵架，而陈——三小姐的母亲在规劝。」

另一个丫鬟补充道，「锦麟小公子也在，他也被吓得不轻，一直躲在二小姐身边。」

傅长老这下来了兴趣，「锦麟也在？」

「嗯，他缠着二小姐，盟主还挺高兴的，但三小姐很是不悦，说、说二小姐身上香……不仅勾引男人还勾引孩子。」

陈绮云的脸色马上变绿，反倒是被说的陈怀音没一点反应，好像跟她无关。她身侧的赵允容也一愣，没想到一个父亲生的孩子，亲生妹妹居然这么说自己的姐姐。

但陈怀音好像习惯了这些，没有表态。

大家伙儿都很无奈的看了陈绮云一眼，陈二叔道，「二小姐没说什么吧？」

丫鬟摇头，「二小姐什么也没说，反倒是盟主指责了三小姐，后来就跟三小姐吵了起来，碗筷都摔掉了。」

常翠羽再问，「宝璐跟姑爷呢？是不是也没说话？」

丫鬟点点头。

陈绮云不满道，「所以这能证明什么？我是跟爹吵架了！可我没有想要杀他，我也没那个本事去杀他啊！」

傅长老挑衅道，「你没本事，你姐姐、你姐夫、你未来夫婿难道都没可能？」

这时陈宝璐起身道，「傅长老你再这么血口喷人我可要请你出去了！」

傅长老也不怕，站直了跟她对抗，「我可是听盟主说过，你跟你母亲不满盟主给你安排的婚事，还想着在结婚前再寻一位年轻有为的江湖中人来辅佐你坐稳孔雀山庄继承者的位置的！」

陈宝璐大发雷霆，想要拔剑，反倒是常翠羽身边的下人再次挡住她，「宝璐小姐，请息怒。」

「总而言之，老夫绝不同意陈宝璐夫妇继承孔雀山庄，他们一个德不配位，一个技不如人，倘若将来继承了孔雀山庄，叫我等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虽然傅长老话狠嘴毒，但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常翠羽接过话茬道，「我作为陈满泽的夫人，还是希望孔雀山庄由陈锦麟来继承。」

「他这么小怎么继承！」陈宝璐将话题又绕回了原点，正中常翠羽下怀，「我来照顾他，来抚养他长大，我是他的母亲。」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连陈怀音也是一愣。

常翠羽招招手，下人便将五岁的陈锦麟拉了过来，还带来了一封书信，「可能诸位长老还不知道吧？其实六年前陈满泽来找过我，希望我回到他身边帮他一起治理孔雀山庄，我犹豫再三，后来生下了锦麟，但因往事耿耿于怀，一直没有答应，这信便是陈满泽写给我的，长老们请过目。」

傅长老看过一眼道，「确实是盟主的笔迹，这信上写着盟主他愿为锦麟的出生回心转意，接常夫人回孔雀山庄。」

陈二叔这下也无话可说，「那便是决定让锦麟继承了？」

陈宝璐不可思议的接过，反复确认父亲的笔迹，咬紧牙关，「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陈满泽做梦都想要个儿子，我作为原配给他生的儿子他也放在孔雀山庄保护有加，就是为了将来把基业交给他。」

陈绮云也坐倒下来，泣不成声，「父亲……为何如此偏心。」

常翠羽走回盟主之位坐下，「倘若诸位无异议，今日的商定便到此为止，此后我会让三位女儿也尽量辅佐孔雀山庄的运营。至于……找出杀害盟主的凶手，这都交给我来办，我一定会替他报仇雪恨的！」

她说得这般义愤填膺，仿佛真的存在别的凶手一般。

长老们虽然觉得陈绮云嫌疑最大，但她毕竟还没这个本事来残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今天闹这一出，她跟她准夫婿算是在孔雀山庄完全失去了威望，连陈宝璐也是。

陈宝璐哭了数个时辰，又大闹了两回，算是完全没了气力，回去的时候还是丫鬟扶着，邱栩也对她冷淡得不闻不问。

楚燕乐更是火冒三丈，等众人走了之后，一巴掌将陈绮云扇出血来，「你这个妒妇！我稍后就跟常夫人去退婚！」

陈绮云不知该气还是该哭，吓得抱住他的腿道，「你不能退婚！我是孔雀山庄的三小姐！」

「三小姐？一个丫鬟生的还跟我装清高？还要让你母亲害我未出生的孩子？你以为你现在算什么？没了陈盟主，我们就没必要联姻了！你、滚开！」

陈绮云哭着祈求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燕乐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