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间 第25章 替罪

简青梧晕晕乎乎，醒了又疼到晕厥，晕了又模糊苏醒，看到服侍在一侧的芝兰，「水……」

芝兰赶紧递来茶杯，「给！」

青雀也守在床头，哭得两眼通红，「仙子！仙子你终于醒了！这百足之毒太可怕了，你活活被放了那么多血一定很晕吧！」

简青梧现下唇色苍白，面容也毫无血色，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还、好。」

「帝君呢？」

芝兰道，「帝君他将你从南天门抱回来稍作治疗之后就去中枢神殿了，应当是去商议对战魔尊的事了。」

「仙子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了！」

简青梧即刻坐起，又差点失力倒回床上，还好青雀扶得及时，「怎么了怎么了？」

「那百足……他练血蛊，有剧毒，只要被他蛰一下就——咳咳……」

百足原本带的毒只会使人麻痹，但如果修炼血蛊禁术，那就是致人死地的剧毒。

「这个不用你担心了，帝君给你疗的伤，他应该有对策的！」

芝兰也同意青雀的想法，「仙子还是修养好身体吧！」

简青梧着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这回魔界来势汹汹，天界又少了战神的参与确实棘手。

一个修炼《森罗万象》成魔的姑姑，一个练了血蛊的百足首领，还有一个烛龙后裔天魔。

这三人可都是天界的心腹大患。

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要拯救曾经养育她数十年的姑姑还有陪伴她的弟弟孔昭的。

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我要见帝君！」

简青梧不听劝解强行起来，可她才走到门口，力气就支撑不了，便只能扶着门框，「帝君……在哪儿……」

芝兰搀扶着她另一侧，「帝君在中枢神殿议事，你现在进不去，我找紫微宫的护卫去通传一下，你先等等。」

简青梧闭眼点头，「青雀，替我宽衣。」

紫微宫的中庭，梧桐叶悠悠飘下，简青梧正站在树下等候。

帝轲从中枢神殿回来就看到她纤细玉立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带走。

「怎么站在外头？」

简青梧从沉思中转过身来，眼中千言万语，「帝君……」

帝轲大致能料到她想说的话，也知道她先前肯定是去台隍夷夏劝和了，不仅失败，还差点被杀。

「我姑姑她……她一定是被百足怂恿了。」

帝君挑眉，冷峻微怒，「我看百足不仅怂恿了她还控制了她吧？控制她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折损我天兵天将数百人。」

简青梧倒退一步，全然无法置信这过去的三日中，战事都已经打响了。

「我怎么……怎么一点消息也——」

帝轲走过她身边，「你一从台隍夷夏回来，我就派兵去下界将蜀山围住了。」

「你要是醒得再晚点，这战事差不多也该告终了。」

但看帝轲形容得这般轻飘飘的，想来天界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赢下这场战役了。

简青梧想也没想就要离开紫微宫，但帝轲喊住她，「连你也要反么。」

简青梧回头，与帝轲的眼神对上。

「我助你登达仙途可不是让你转身又站到妖邪那一边的。」

他的话慢条斯理却又充满着威胁，「你今日若胆敢下凡去做出私通妖邪之事，那栖梧山的族人我就无法替你保证他们的安危了。」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赢得了战场上的七武神毘沙门天？」

简青梧一动也不动，就跟死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简青梧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答应了这天界之尊什么，后知后觉未免太晚了。

门口的将士已经竖起战矛，挡住她离开的道路。

简青梧就算恢复一身功力也绝非是毘沙门天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走出这道帝君阻拦的大门，她也只能有心无力的一步步朝这个冷酷到底的人走过去，每走一步，就消耗掉她一丝感情，一点念头。

等到距离挨近之际，正好倒入帝轲手中，帝轲将她轻易抱起，嘱咐道门口的天将，「一只苍蝇也不能从本座的紫微宫飞出去，听明白了吗？」

「是！帝君。」

简青梧又做了个梦，梦里的环境很是黑暗，还带着微微血光，背对着这光走过来的是熟悉的影子，那便是帝轲。

他还是如以往一般端庄美貌，只是这表情冷傲决绝，嘴角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残忍微笑。

忽而镜头切换，一片风沙弥漫的战场上，死了无数的天兵魔族，简青梧在其中慌慌张张的走着，直到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姑姑。

她全身染恙，惨不忍睹，看到简青梧她也伸出手被握住，「青梧……」

简青梧抱住她泣不成声，「姑姑！姑姑……」

「我、错了吗？……」

她为了报仇发动战争，当真错了吗？

早知今日结果，又何必当初执着。

简青梧也分辨不清，只能泪流满面道，「姑姑、姑姑……我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但是姑姑却笑了起来，「没有了……家早就没了啊……」

它在上百年前就被天庭给践踏了，大家死的死，逃的逃，狼狈不堪。

这画面再一转，就是父亲战死沙场，而母亲浴火重生的场景。

可是到了最后，染恙的痛苦却侵蚀了她，将她原本的美貌侵蚀得面目全非。

「青梧……不要看……」

「青梧、娘走了，你要保重……」

「好好、活下去。」

简青梧在数个噩梦中辗转反复，无法醒来，痛不欲生。

这时有人按住了她，给她渡入灵力，平缓她的痛苦。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身边又是空无一人，唯有被泪水浸透的枕头，「……娘。」

简青梧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逃离紫微宫去下界看看状况，一直随身服侍她的芝兰看出了她的心焦，但也无权放她通行。

她只能每日向外打听些下界的战况跟简青梧说说。

简青梧百足之毒排出后身体已无大碍，只等着快些复原，便时常去中庭走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助尽快康复。

芝兰也时常陪伴在她身侧，「仙子不用担心，下界的战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平息的。」

简青梧的脸色并没有变好。

「毘沙门天带领七武神征战，对他魔族两个君王已是绰绰有余，相信捷报很快就会传来。」

简青梧才发现这话不对，「……怎么是两个？一个魔尊，一个百足吗。」

芝兰没想到简青梧困在紫微宫也能猜到外界状况，「对啊，就是您说的这两个魔族！之前听闻还有个天魔烛龙，但一开始天庭小觑了这回的战事，派了储君殿下先行下界，结果与那天魔对上之后两败俱伤，储君殿下负伤归来之后，毘沙门天大人就怒不可遏的领兵前往了。」

「后来天魔就没再参战了？」

「嗯，他与储君殿下那战也就主将二人在打，带领的军队倒并未折损多少。」

简青梧明白了，储君还记着曾在筑云城的一切，而孔昭也不忍对储君刀刃相向，所以这两个人想必没什么大事，战场决斗应该只是个幌子，这让简青梧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老实说，姑姑她劝不了，她已经做好与天界决一死战的准备了。但孔昭是身不由己，他虽说是魔神烛龙一族，但自始至终都是个纯良的好孩子。

「仙子你可终于舒展眉头了，」芝兰扶她坐下道，「一旦战事告捷，想来帝君就会放心让您离开紫微宫了。」

芝兰又道，「老实说，外头那些仙子连个门槛都跨不进来，就是南海长生大帝的帝姬也要先做请示，您能待在这里这么久，想来帝君是极度重视您的。」

简青梧可不会误会这份「重点关注」，但她也无需跟芝兰多做解释，只微微一笑，「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她又在树下坐了许久，没等到帝君，却等来了毛球，而战神的脚步也随即赶到，「……原来你在这儿。」

简青梧也随即起身，「嗯……你呢？最近——」

「近来被帝君禁足，三个月内都无法离开天庭了。」

简青梧与他也没什么好绕弯子，「是帝君曾经告诉过你有关栖梧山的事是吗？」

战神默默点头。

简青梧也明白，这场战事他夹在中间两相为难，他能不揭发新任魔君的身份已是违背良心，要说再让他倒戈那绝不可能。

「……你费心了。」

「对不起。」良久，乘雾才吐出这三个字，可是简青梧却抚慰他，「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反倒是我们拖累了你。」

战神抓到了毛球，不再停留，「那我先走了，你保重。」

简青梧又在紫微宫过了两天休养生息，不管不顾的日子，明明下界战事那么激烈，她身处中枢神殿附近，一点儿兵荒马乱之声也听不到，直到某日青雀跌跌撞撞的跑来。

「仙子！仙子！」

简青梧见她脸色惨白就知道是报忧不报喜，「……」

「结束了，七武神胜了！魔尊跟那个百足都……都在战乱中身亡了，但——但——」简青梧扒着她就等听孔昭的结局，谁知她却声音哽咽，说得不清不楚，「天魔、大人他被抓了……」

「储君殿下给他求过情，可是可是——」

她急得快哭了，握着简青梧的手还在颤抖，「可是帝君说他违背了与天界五百年不战之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几个时辰后就要将他押往落云台惩以天罚！」

所谓的五百年内不挑起战端的约定是她做魔尊的时候跟帝轲订下的，违背的不是她，也不是身不由己的天魔，帝轲为什么还要惩戒一个无辜而可怜之人？

简青梧见青雀这么容易就被紫微宫放行，心想着战事结束了，她总该可以出门了。

她被青雀拉着走到宫门口，侍卫果真收回交叉的战戟，简青梧却停步下来，「……等等。」

就这么出去凭她的身份也救不了天魔，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与对策。

「有了！」简青梧灵机一动，让青雀等在原地，而她匆匆跑去了帝君书房，书房并没有谁在把守，简青梧开始手忙脚乱的寻找帝君玉令。

她豁出一切要救孔昭，但也不能自乱阵脚，「冷静冷静，还有几个时辰。」

书房物品的排放井然有序，她找起来也不费劲儿，才翻了一会儿就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青雀还在门口来回踱步，看到简青梧回来如获大赦，「仙子，快点！」

简青梧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跑起来也有些踉跄，好在青雀已经一早摸清了大概路线，拉着她一路直通落云台。

在乌云密布中的落云台电闪雷鸣煞是恐怖，青雀吞了下口水，「那就是处刑的地方吗？」

那儿被帝君座下的司刑星君看守着，还有重兵把守，就算勉强将人救了，他们也逃不出这重重包围。

天魔受伤了，且不论伤势是否严重，这天宫刑罚肯定是针对魔族的，一定会对他伤害巨大，但简青梧就不同了，她现在是仙身，可能比天魔更能抗这刑罚。

「去找孔昭，他应该在押解来的路上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简青梧终于找到了被两个天兵押解的天魔，他身上还算完好，但被封住了魔神之力，步伐不太稳当，思绪也有些走神，就这样亦步亦趋被人拖着往前。

简青梧按捺住情绪，淡定的出现在这三人面前，出示玉令，「这位便是要押往落云台的天魔吧！」

「是！不知帝君有何指示？」

两名天兵也认出这帝轲的玉令，半折跪地，等候命令，简青梧道，「帝君有几句话要我转达，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间。」

两名士兵犹豫再三，互相看看，青雀道，「我在此处留守，请仙子尽快传达帝君的喻令给天魔。」

简青梧不容分说就将天魔提走，天魔也是震惊不已，等被拉到两名天兵的视线死角之际，天魔才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你不能——」

简青梧摆手示意他别多说，「我不会擅自把你带走跟整个天庭为敌的，你放心。」

这样天魔也就安心了，看来她还没被昔日感情冲昏头脑。但她卸下了天魔的镣铐，咬破手指在天魔眉间一点，再割伤了天魔的指尖，摁到自己额头，忽而两个人模样就对调了。变成简青梧的天魔还要挣扎但他法力被封，根本敌不过对面的人，反倒被对方一击打晕倒下。

简青梧化身为天魔的样子，自封灵力，面如土色的走了出来，青雀率先奔去，简青梧将玉令塞给她，「我是青梧，去后面把孔昭送去栖梧山，短时间内不要再回来了。」

暗自接下玉令的青雀还来不及反应，就看两名天兵一左一右夹持起简青梧假扮的天魔，「时间紧迫，我等这便带他前往落云台了。」

等这三人消失之后，青雀再去方才那个角落，找到了奄奄一息变成简青梧模样的孔昭。

落云台一片阴气沉沉，而将被执行天罚的天魔也如同死灰般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天兵将他押赴最高处。

简青梧心中虽怕但也在安慰自己毕竟是经历过万般苦痛的魔尊，这点天罚不足为惧。

带着仙咒的链条将她锁上石柱，本就不好动弹的同时，那司刑官又射来数根混粗的钉子将她手脚射穿牢牢钉死，这痛感来得措手不及，皮肉骨骼都在抵死绞痛，简青梧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差点晕厥。

视线模模糊糊的，一道惊天闪雷降落，劈在石柱上，贯穿她全身，极致的痛感让她又清醒过来，「……」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每一道都让她在死亡边缘挣扎无果，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灵魂被撕裂的苦痛。

别说眼泪，她的鲜血都快耗尽了。

冬天到了，雪花飘洒了下来。

简青梧已被行刑结束释放落地，她扑倒在落云台的石柱下，比起雪花来更摇摇欲坠。

她仅剩一点法力来支撑天魔的外在，等到司刑官带着天兵天将离去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现出了原形。

睁开眼的简青梧看到了一片悠悠飘落的梧桐叶。

她似乎看到了死前的幻想，曾经的母亲伸手托住了一片，对她微笑着，「……青梧，我们回家。」

走吧，离开这儿。

这样痛苦的人生并不是她一开始就该选择的。

她扒着石柱试图起身，满手都是鲜血，看着惨不忍睹，睁眼闭眼想得都是没关系，死不了。

只要能回去修养一段时间，这一切就又都过去了。

可是帝轲却意料之外的现身了。

简青梧现下已经没法也来不及变回天魔的样子，只能这样倔强的仰视着他，一言不发，「……」

她视线有血有泪，根本看不清楚帝轲此刻的神情。

原本天魔的血印点缀在她眉间，像艳丽的花钿一样衬托起整张毫无血色的脸。

「求您……放了天魔……」

别的她也无力承担，但天魔是她青梅竹马的弟弟，曾经为她付出过那么多，她不可能让无辜的人受这些折磨。

简青梧想要抓住帝轲的衣褶恳求他，但她手上的鲜血印染上去留下了污迹，她又怯怯缩回去，咽了下干涸的喉咙。

帝轲弯腰欠身，伸手到她背后和膝下，简青梧意料到这是要将她抱起的动作，复杂的看了一眼他，「……帝君、不杀我？」

帝轲脸色沉沉，眉目低垂，耳后一绺长发披落胸前，更显一丝哀默柔弱，在简青梧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他纤长的睫羽。

明明是她受刑受伤了，怎么这个人看起来比她还可怜一点。

简青梧发现了，帝君只要不生气愠怒，那他的表情就会显得很温和，很柔软，甚至有一种女子般的弱气之美。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让她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时候还鬼使神差的品鉴了一番帝君的美貌。

如果欣赏美貌能治疗病痛的话，那帝君一定是世上最好的一剂良药，包治百病。

简青梧全身心放松下来，倚靠着帝轲的胸膛，慢慢闭上双眼，不再想东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