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自然算。域,称霸江湖已久,这个峰岳是该换人来做了。”
秦王说着向一旁站着的人示意,苏慕白便上前几步送了一块令牌到高云升手中。
那是攀月令。
高云升笑着收下:“那便多谢秦王殿下。”
“此次与高公子商谈十分融洽,那么现在既已谈妥,高公子便请回吧。”
秦王微微一笑,高云升身后的石门便重新打开,外间的幽光照射进来,示意着他该离开了。
“期待那一刻的到来,秦王殿下,那这个?”高云升抬手,暴露出掌心一直握着的扳指,红丝润玉,翠色中藏着一缕血色。
这是上一次秦王交给高云升的信物,归还信物便代表着约定生效。
秦王向前探身,从他手心中拿起那一枚扳指:“好,还以为高公子忘记了。”
“怎会?一切既已谈妥,秦王殿下,告辞。”高云升抱拳于胸前,后退三步转身离开。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密道尽头,秦王摩擦着手中的珠串,俯身询问身边人:“你说,他能不能为我所用?”
苏慕白单膝跪地,答道:“不可,殿下,像他这样的江湖中人,越是强大的人越不可能甘愿俯首称臣。”
“为什么不行呢?父皇能掌控汪止行、郁周,皇弟身边有那么多人,他的情况你都探不到,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却不可以呢?”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未开刃也无鞘,看着像个玩具,柄是木制的,雕刻得粗糙,却似乎被人握在手中盘玩多年,显现出光滑的轮廓,刀刃上镶嵌着一颗鲜红的宝石,极华丽、极醒目。
这柄匕首是裴斯宸的,但他应该已经忘记了,父皇应该也已经忘记了,唯有他拿着这柄匕首,永远记得。
呵……
“那你呢?你与高云升并无不同,为何就愿意为我所用呢?”
“殿下,我与他当然不同。他身为啸风山庄少庄主,即使啸风山庄被灭,但他已经去过高处,见过巍峨天下,受过万人敬仰,而我还期待着这一切,跟随殿下便是为了实现属下心中愿景!”
刃尖挑起苏慕白的下颌,裴韶承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总是浮现着许多东西,却一日比一日沉寂,也许有一天便再也看不透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只要你好好地跟在我身边。”
“是,谢殿下!”
密道之中声音传不出来,两人在其中的交谈高云升并未听见,出去后,他还有一个人要应付。
“楚兄,快请坐,此茶尚温热,正是入口的好时候。”陆白身前摆着一套茶具,显然是等待时他亲自泡的茶,在此时间之内,这间屋子是不允许有别人进来的,这茶自然只有他来泡。
高云升接过那一盏白鹤,轻抿一口,问道:“这京城之中可有哪家的鱼做得最好吃?”
“鱼?这……”陆白一手敲了铃,沉吟思索,“向西走临近盼阳湖有一家醉仙阁,他家的鱼烧得最好,酒也是极好,有名的醉仙酿。楚兄或许可以去试试。”
“醉仙阁,听名字便是一个好去处,多谢陆兄相告。”
高云升再品一口茶,今夜有了去处。
明月初升,高云升还在街上闲逛。
这京城街上的花样就是多,仅是蜡烛、提灯便能做出几十种形制,若是能把只会拿去做些别的,或许令千机重现也未尝不可。
前方便是盼阳湖,湖边,那座半身立于湖上的阁楼便是醉仙阁。
醉仙阁像一座矗立的塔,越往上越是华丽、热闹。
高云升信步走入,要了一个雅间,再上一条招牌醉鱼并一壶醉仙酿,他要等一个人。
某人还欠着他烤鱼呐,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被牵肠挂肚的人正在寻酒家住店。
他戴着斗笠,遮面,已然向西出发走了好几日,此时进了屋内,再无旁人,这才取下遮面的斗笠,露出潜藏其下的面容,可不正是本该在京城等着吃鱼的高云升吗?
“也不知道霜儿怎么样了?”
高云升脱下外衣,仰面躺在床上,可惜,他有霜儿需要他去做的事,不能一直陪在霜儿身边,只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应该没事吧,父亲和霜儿一起,应该没事吧……
不过,霜儿易容成他的样子还真是相似,希望父亲看到的时候不要太惊讶。
京城之中,由宁悠清易容而成的高云升正拿着筷子夹鱼肉,这醉鱼竟是软甜口的,他吃不惯,不太喜欢。
鱼还是烤出来的香,表皮金黄酥脆,再撒上一点点香料,若是有辣子,那便是更好。
唉,可惜。
可惜这醉仙酿竟也是甜的。
窗外是明亮月光,今夜那月亮又大又圆,丝毫未被云雾遮挡。
但这鱼吃了、酒喝了、月赏了,这该来的人怎么还没来?
不应该啊,就算他在秦王手下做事不敢轻举妄动,也该被秦王派来监视他在京城的一举一动才对。
他这逛了半日京城,游手好闲的,秦王就算再相信他的说辞,也该起疑心了吧。
又等了许久,终于,从大开的窗户闪进来一个人影。
穿一身黑衣,蒙着面,一副做贼样子。
宁悠清思索了一番,自己以前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遮掩自己吧。
“苏公子这般大张旗鼓地进来,就不怕私下与我会面被秦王殿下知道?”
他虽是这样说着,却早已为苏慕白斟上一杯酒。
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苏慕白见自己已被认出,便撇下面纱在他对面坐下:“秦王当然怀疑,来此之前我已去秦王跟前禀报,你这里暂时没人盯着了。”
“哦?这样啊,”宁悠清停顿几息,“那苏公子身边呢,是否有人盯着?”
“没有,”苏慕白答得很肯定,“他很信任我,我现在是他手边最好用的人。”
“苏殷离呢?现任攀月楼阁阁主。”宁悠清放在酒杯,发出清脆声响,引得对面人的意念往他这里来。
“死了,我杀的。”苏慕白轻描淡写道,“义弟而已,野心不小,我跟了他一段时日,弄了些真真假假的证据交给秦王,之后便受令,杀了他。”
“这么放心大胆地把真相告诉我,你认为我不是真心与秦王相交?”
“我若不这么认为,此刻就不会来见你。你不会不知道,灭啸风山庄一事根本不是域主导,而是秦王!”
“当然。”
宁悠清哼笑着,作为域主的他就在这里,自己有没有做当然清楚得很。
他又问:“那你呢?居然取得了他的全副信任,又为何没有趁此机会杀了他?”
“我当然想杀他。”苏慕白想与面前这位“高云升”结盟,自然毫不保留地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但我也不愿为拿他的命搭上我自己!我想走一条能全身而退的路,还想,把那些人全都一并铲除!”
宁悠清能理解他为何有此愿景,当初在蛇窟一面之缘后,因为高云升的关系他派人调查过苏慕白的背景,与他有几分相似。
皆是因绑架抢夺导致家破人亡,皆是因江湖之中那些罪恶之人的贪念遭此厄运,区别是,他被卖进了域,而苏慕白幸运地被一位老人所救。
只可惜,那位老人最后身死也是因为秦王。
所以苏慕白才会如此憎恨,如今混成了秦王义弟,也算为了报仇不择手段。
“你有一点说得对,报仇只有亲手手刃仇人才叫报仇,最终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那便好。”宁悠清笑着举杯,他要的就是有一个人能在秦王身边落在最后那一柄铡刀。
可他举杯立誓约,对面的人却并无动作,他说了这么多话却是一直正襟危坐。
“怎么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宁悠清对上他的眼,轻巧地放下手中的杯子。
“怎么看出来的?”
“我见过高少庄主两次,他的眼瞳与脸都是同时转动的,这般,有时乍一看很是骇人。但你的眼神、表情十分……灵动,其实很好区分。”
“这样吗?”宁悠清回忆着高云升的模样。
他记忆力是极好的,见过一次的复杂地图都能分毫不差地复刻出来,记一个人更是易如反掌。
可无论他如何回想,都没有找到苏慕白口中所描述的高云升的模样。
高云升从没有这样木木的像个木偶一样。
“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在秦王面前没有细致地表演,他应该也猜到几分,只是还不确定,或者说不愿相信,毕竟,天下间有此等易容术的也就一人,域主宁悠清。”
“那你说,他会信我,还是疑我?”
摇晃手中酒杯,荡出一圈圈水花,涟漪终究还是掀起来了。
“疑,秦王多疑,他……但是你,你本来就是要他杀你,如此一来他一定会投入更多人,只为杀你。你就是想要这样?”
“是,他投入得不够多,我们怎么一举全?”
“可是,”苏慕白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就不怕兜不住?他身为皇子,手下的人怎么可能少?”
“他是皇子,可又不只他一个皇子。”
“太子?秦王不是好东西,作为兄弟,他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现在需要选一个啊,太子还算不错。”宁悠清搁下酒杯,“你不用管太多,只需要跟在秦王身边与我的人里应外合,然后好好地隐藏自己,可千万不要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