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海 第4章 蓝镜

拾壹

裂缝扩大的第三天，靛公子找到了我。

我终于知道他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了。

一面镜子。

银制的、圆圆的，嵌着蓝盈盈的宝石，好似一枚月亮，又像一汪浓缩的湖。

“……为什么？”我死死握着镜子，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它没有棱角，刻进掌心只有连绵的钝痛。

除了为什么，我居然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尾音发着颤。

这面镜子的蓝色就像他的眼睛。

当然像他的眼睛。

——靛公子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色纱布。三指多宽的布条在他鼻梁上段形成一个小小折角，凹下淡墨一样的阴影。

我连想象那个可能都不敢想，突然把他推翻在地，发疯似的开始解那纱布。

布条层层剥落，我低头看他的眼睛。

低垂的睫毛之下，那双眼睛是灰色的，像雾蒙蒙的琉璃珠子。瞳孔散开，没有焦聚。

凭着直觉，靛公子视线移动，对上了我的眼睛，抬手摸索到我的面颊，故作轻松地笑道：“你最喜欢我眼睛的蓝色，现在送给你，你怎么还哭了呢？”

曾经他看着我时，眼睛是世界上最神异的海。可现在海面万里冰封，枯萎殆尽。他连我在哪里都看不见了。

要多痴绝的人，才会把自己的眼睛炼成镜子，送给心爱的人？

我眼泪往下砸，心灰意冷地摇头。

“别哭啦。”他替我揩去泪水。

“我会消失，但死物不会。镜子里有我的半数灵力，它会陪着你，保护你。”

鼻腔里像是吸入了灼烧的气体，让我有种窒息的错觉。

“你若是不收回去……你死了后我立刻就把镜子杂碎。”我揪住他的领子，盯着他，“你现在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忘记！你甘愿吗？！”

但靛公子笑得一贯狡黠：“你不会的。你已经忘不掉我了。”

我说不出一句话，慢慢松开手，终于万念俱灰。

“丹先生。”靛公子的声音，轻而郑重，“我走后，它替我看着你。”

拾贰

我把自己锁在小屋里，像疯了一样地画像。

除了眼前的画布和手中的笔，时间仿佛都停滞了，或者说我在拼命地想要留住时间。

“……生……”

“……丹先生……”

“丹先生！！”

阿四的声音突然闯进来，伴随着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

我迟钝地抬起头，看见它飞了过来。

门被它硬生生撞破了。

“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谁叫都不开门！这样下去怎生是好！？”小阳在它身后气急败坏道，“别熬坏了身子！！”

有人叫我了吗？

我恍惚地想。

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我意识仿佛沉在安静无声的水里，只剩下细细一根丝线悬着天灵，支撑着我。

啪嗒。

笔杆从手中松脱落地。

我低头，发现自己已经没力气、握不住笔了。

直到这时，我才隐约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汗酸味，感官一点点回笼。

我本能地说了什么，然后眼前一花，直直倒了下去。

小阳尖叫，阿四慌慌张张说话，兵荒马乱。

……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我慢半拍地想起了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

我问，靛公子呢？

拾叁

最先唤醒我的是一股浅浅的药味。

“丹……药熬好了，我来喂你。”

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但我硬着心肠不睁开眼，道：“……滚开。”

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喉咙仿佛被沙粒磨过，可还是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喂药。”

那边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窸窣窸窣的响动，似乎是他在慢吞吞地挪动。

我想到他看不见东西、缓缓动作的样子，心一阵抽痛。

过了一会儿，响动停止了。

“丹。”他的轻唤带着笑意，气息很近，几乎能拂到我的发梢。

那种属于他的、让人安心的药味完全包裹住了我。

有什么东西被他放到了我唇边。我抿着嘴，僵持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张口咬住了。

舌尖抵到小圆球表面，甜味弥漫开来，我却忽然很想哭。

那是一枚糖果。一定是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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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蓝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