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沉沦在情绪中,又努力从情绪中挣扎出来。花沐雨将思绪抛在脑后,也用实际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故而与带路的荣水攀谈,想要多了解一些源县的讯息。
花沐雨略带愧歉地说:“确实是我说话太不顾忌了,口无遮拦的,圣姑骂两句是应该的,不把我们赶出去,也是看在了丹砂的面子上。”
荣水便道:“那小医师是真有本事的,自打她来,我们这儿什么头痛脑热腰酸背痛通通都治好了。”说罢,又赶紧补充,“像我们这些寻常人,一生能得几次大病。能把这些小病小痛都舒舒服服地解决掉,我们便都感激不尽了。”
花沐雨笑说:“丹砂是很厉害的。你知道凌虚界的小南国吗?即便在上界,也是一等一的名门大派,三界内的医者都以小南国为尊。她在那里面,也是一等一的强手。”
荣水一笑:“这样的妙手还为我们寻常百姓治这等小病,是真医者仁心。”
“我看圣姑也很喜欢她。”花沐雨道。
“圣姑孩子养得多了,如今老了,精力不济。”荣水道,“那位小医师就敢管她,她也愿意听小医师的话。”
就此,花沐雨心中有数,便另起话头,问道:“当着圣姑的面,我不敢多提。刚才在山脚下,你也看到了,对面那人,面容分明与圣女祠中的圣女像一模一样。”
听她这样说,荣水也长叹一声。
“早前就有消息传来,说圣人在流青镇等地重现,逐渐吸引很多人前去瞻仰朝圣。”荣水道,“有回来的人替圣人布道,讲叫我们普通人修行圣人传下来的法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最开始很多人信了,都在修行,修行后也确实与平常人不同。”
花沐雨了然,这恐怕就是修改后的长河御鬼术。
“但后来情况就不同了。”荣水道,“有人死去,却又活过来。他们说这是圣人的恩典,但……”
他们穿过廊门,荣水顺势换了话题:“后来消息传到圣姑耳朵里,圣姑说,‘既然是圣人归位,那为什么不降临在圣女祠中?’有人反驳说圣人与圣女像长得一模一样,但圣姑依旧坚持,除非那位圣人来到圣女像前、获得圣女像的承认,否则她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原来是这样。”花沐雨心中想道,原来圣姑早就知道这位“圣人”长着和圣女像一模一样的脸。
想必这样的话已有无数人和她提了无数次,也难怪她不等花沐雨说话,便怒火滔天。
“再后面的事你也差不多知道了。”荣水道,“源县外的生灵逐渐绝迹,我们发现那些疯人都没办法进入源县,就守在这里。”
说话间,荣水已经带他们绕到后屋,先前的话题截住,他不好意思地道:“我们这儿孩子多,房屋不空裕,委屈你们男弟子跟我住这一间。”
花沐雨往来看了一眼,屋里收拾得尚算看得过去。
曾卧雪道:“无妨。”又问,“师姐和丹砂他们住吗?”
“是。”荣水道,“这边来。”
继续走,才知男女住所是分开的,中间隔了道带锁的门。
“这门的钥匙只有婆婆有,所以我只能带你们绕过去。”荣水带着他们又原路绕回去,聚在各处的孩子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有句话我实在好奇,不知当不当问。若是冒犯,您尽管说明,不必作答。”花沐雨随口道。
“您请说。”荣水道。
花沐雨道:“你可知凌虚界的江流圣人薛心?”
荣水奇怪地看花沐雨一眼:“江流圣人庇护南越,是江流圣女的传人,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说罢,以为外人不了解,他又解释:“江流圣女是开天辟地时的神,她带来了水源,哺育了我们。在她之后,有一代代的圣女传承,每一代的圣女都会把力量留在圣女祠中,凌虚界的江流圣人薛心便是其中一位。她威能最大,升入凌虚界,为我们提供庇佑。”
花沐雨踟蹰片刻,还是问:“你知道江流圣人薛心现在在哪儿吗?”
“圣人在凌虚界,也在我们心中。”荣水道,“圣女祠中的圣女像便是她的样子,南越的溪水不会停止流淌,江流圣女和圣人的恩泽也连绵不绝。”
花沐雨哑然。
他们不知三百年前的辟界之战,也不知道江流圣人的陨落,更不知道如今的祸神。
“到了。”说着,荣水推开门,“那两位小大夫住的便是这间,我便安排你们住一起了。”
“多谢。”花沐雨道。
荣水又对曾卧雪和郎剑阳道:“这边男女分开,门口都有人守着,你们不能在这儿久留,若无旁事,便跟我离开。日后你们若有事相商,便在中间活动的区域。”
曾卧雪表示明白。
花沐雨道:“离休息还早,我们还是先去外面吧。”
于是一行人没有分别歇下,而是来到了共同活动的外围。荣水还有事,先行告辞离去。花沐雨三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不仅是他们,住在这里的孩子也都三五成群在外活动。
郎剑阳从见过薛心后就一直沉默,此时垂着眼睛坐着,花沐雨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扈陵。传闻中,她一直是凌虚界的领军人物,然后在辟界之战中为苍生身陨。所以在扈陵见到她时,我甚至不敢相信。”
郎剑阳沉默地听着。
“她设计困住了四季之灵,引来天罚,更导致人间四季紊乱,种种天灾不断。”花沐雨语气中带着叹息,“现在的她视人命为儿戏,将万物放在手中肆意把玩。若是往日的女圣看见,恐怕会像当初荡平《长河御鬼术》一样诛灭如今的自己吧。”
“她料事如神。”郎剑阳说,“想必她算到有今日,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但毕竟是同一个人。”花沐雨道,“看着她,连我都会心中恍惚。”
“我是剑灵。”郎剑阳停了片刻,又说,“我没有心。”
花沐雨看着他,他顿了顿:“所以她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辜负她的决定。但我不会。我一定会按照约定的那样去做。”
曾卧雪的目光从郎剑阳身上移开,看向了花沐雨。
花沐雨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丹砂、广丹和卜芥找了过来。
“花姐姐,你是不知道。”还未走近,广丹便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当时我们一过去,就见你们丢了魂儿似的停在那里,丹砂觉得不对,叫我们把你们拉进来。我都要吓死了,外面那个架势,谁敢出去啊。”
花沐雨抬头,见到是他们,露出个笑容:“你们来了。”
曾卧雪起身,让丹砂和广丹坐下,花沐雨又问:“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们恐怕难以脱困。你们怎么想到要去山脚下的?”
“当时圣女像有异,或许是感应到了强敌靠近。”丹砂道,“圣姑要薛彤跳祭舞,我便带着他们赶到山脚下,想看看情况。”
圣女像会对薛心有感应,这是花沐雨此前所不知道的。了解了这一点,或许下次薛心出现,他们也能收到预兆。
“你们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有发现什么吗?”花沐雨问。
丹砂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花沐雨:“你知道如今圣女像中灌注的,是昔日江流圣人,也就是薛心的力量吗?”
“刚才我们和本地人聊过。”花沐雨道,“就是那个为我们带路的人,他说,每一代圣女都会把自己的力量留在圣女祠里,薛心也是其中一位。”
“薛心是历代圣女中最强的一位,所以圣女祠——或者说,圣女像的力量,也是由她昔日的力量所主导。”丹砂道,“这也是为什么圣女像是薛心的样子。自从薛心以后,圣女的力量都十分微弱。”
“但薛心被拦在源县之外……”花沐雨思索。
丹砂道:“所以是昔日江流圣人残存的力量,在于如今的薛心对抗。”
花沐雨了然。
难怪在山脚下时,薛心会说,她如今能掌控的,都比薛彤要多。
“世殊事异,但那毕竟时曾经属于她的力量。”花沐雨说着,看向郎剑阳。
“她过去属水,力量浑然磅礴,如今……却像是空的。”郎剑阳想了想,“空的,混沌的,什么都没有,但又确实存在。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她能不能得到过去力量的承认。”
“她当时说的是最多三日。”花沐雨回想起那时薛心在山脚下的话,眉心不展,问丹砂,“你和薛彤熟悉吗?”
“没见过她几次。”丹砂道,“他们这里,圣女是和普通孩子在一起的。虽然要做功课、主持祭祀,但平常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待遇。”
“做什么功课?”花沐雨问,“我记得薛心说她做的不对。”
“她平日就是自己在那间小屋里,不知道做什么。”一旁的广丹开口,“我听其他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说起过,他们觉得薛彤孤僻,又得圣姑得特殊关注,所以他们都不太喜欢她。”
“我感觉圣姑也不懂什么,能做的只是一味敦促薛彤用功。”丹砂接话道,“之前我给圣姑施针的时候,薛彤拿着她抄的字来给圣姑检查。圣姑拿过来也不看,只把如今她是全族的希望之类的话又念叨一遍罢了。”
花沐雨叹了口气。
“我们前往源县的路上,曾见过和山脚下一样的铜鼎。”花沐雨说着,把破坏铜鼎导致天阵地阵连结断开的发现给丹砂讲了一遍,又道,“给薛彤更多的时间,她未必不能做到。但我们现在只有三天,时间还是太紧了。”
“但是那铜鼎你们破坏不了。”丹砂一针见血,“若如你所说,只有他的黄尘剑能不惧晦的侵蚀。”
所有人都看向郎剑阳,丹砂打量着他:“你曾经找去过扈陵,是不是?”
“确实是我。”此前在与花沐雨相遇时郎剑阳便已说过一次,这次说得更详细些,“后来我又去过赫连山上京和京州,都扑空了。”
“你也去过北蛮和西蜀?”这确实是花沐雨不知道的。
郎剑阳点头,花沐雨这才知晓当初西蜀与北蛮之间的兵乱或许也有薛心的手笔。
“那不如你就留在源县吧。”丹砂道,“薛心肯定还会再来,你先杀了她,再去将铜鼎破坏,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
花沐雨哑然,郎剑阳点头:“我会在这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