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暮天记 第93章 相逢处相逢

三人脚程飞快，未等天亮，便从已快要走出流青镇，来到了源县外围。

无需谁人提醒，三人行动更加隐蔽。随着潜行走近，前头隐隐可见人影，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此时天色未明，方便他们隐藏身形。花沐雨靠在树后一看，便知为什么。

前方形势十分清晰。

盖因源县是依托江流圣女祠而建的，所以这里看起来和北境或者其他任何花沐雨见过的“城”都不一样。只见两面山崖斜开，中间一道宽阔的石阶绵延而上，尽头绵延，不知通向何处，只能看到隐约在云雾中的飞檐。普通的民居依着石阶两侧鳞次搭建，如尚未破晓的夜色一样宁静。

石阶下民居外，有几个人拿着棍棒锄头。

在他们对面摆着九口她曾在环境中见过的那种铜鼎，鼎中正有热气冒出来。铜鼎旁竖着架子，架子上挂着剖开的残肢，架子旁拴着几个不知生死的人。

百十个和花沐雨曾在幻境中见过的修士打扮相似的人背对着花沐雨他们站着，为首一人正对镇子里的人喊话。

“圣人降下恩泽，你们为何不感恩戴德，反而万般抵抗？”为首的人道，“我们都是血亲，站到大家身边来，饮下大羹，圣人的恩泽也将落在你们身上！”

镇子里的人有的在微微发抖，他们看也不看一旁的木架，只直直盯着对面大放厥词的人。

那人继续说道：“如今圣人的恩泽已经遍布整个南越，用不了多久，圣人的恩泽便要感召整个人间，到时人间五国都是我们圣人子民的乐土！因为我们都是圣人的子民，圣人才对你们如此宽容，给你们如此多的时间。先加入的我们已经有了仙人般的能量，你们还不加入、还在犹疑，圣人马上就要对你们失去耐心了，到时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们难道不是我们的族人吗！”镇子里的人忍无可忍，一下子激烈地反驳出声。他指着一旁的架子，眼睛都不敢看过去，“你们简直泯灭人性，这不是我们承认的圣人！圣人哺育这片大地，怎会教唆你们做出这样的事！”

“这是给神的祭祀。”那人口中涌出迷离的腔调，“我们献上的祭品越多、越珍贵，神就会越满意。神越满意，赐给我们的神通就越多。”他道，“是你们派他们出来的，不是吗？你们派他们出来，难道不就是为了给神献上祭品吗？难道，你们竟然妄图质疑神和圣人的威能，试图向外界求救吗！”

树后，曾卧雪低声问花沐雨：“他们为什么不冲进去？”

一面是几个连利刃都没有的村夫，一边是连修行中人对付起来都吃力的邪修，邪修的数量甚至超过村夫，双方却还是只在这里打嘴仗。

花沐雨摇摇头，只继续屏气凝神地听着。

“那根本不是圣人！”镇中人崩溃大喊，“那要真的是圣人，祠堂就在山上，为何你们无法踏入这里一步？”

花沐雨一瞬了然。

江流圣女祠在此，修炼了长河御鬼术的邪修进不去源县，但源县派出去的人也都被阻杀，成了铜鼎中的祭品，于是双方对峙，互相都奈何不得对方。

“怎会不是圣人！”镇外的邪修高声反驳，“我等亲眼所见，哪能有假！便如几百年前先祖时期一样，圣人降临到人间，传授我等求生的法门。”

“鬼迷心窍！”镇中的人骂道。

邪修的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怜悯和宽容：“你们离开圣人太久，你们的想法已经太愚昧无知。但圣人有无比的宽容和仁慈，她早知道你们的愚昧和无知，但仍将你们一视同仁作为她的子民。”

花沐雨皱着眉头，开始思考如何突破邪修的包围，进入源县。

却听为首的邪修继续道：“你们便不信吧，待到圣人亲自前来，她的无上神通必会将你们一道感化。”

花沐雨瞬间抽神，转而脊背发凉——薛心会来？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留曾卧雪在外接应，既然薛心要来，落单便太过冒险了。

“不惊动他们，我们能不能进去流青镇？”花沐雨小声问郎剑阳。

郎剑阳摇摇头：“流青镇只有这一个入口，不然就要翻过一整座山，从山崖上跳下去。”

花沐雨闻言数了一遍镇外的邪修人数，又问：“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被拦在外面吧？”

郎剑阳道：“我年年都来，没被拦过。”

花沐雨拿定主意：“成或不成，试试才知道。一会儿我们突袭进入流青镇，尽量避开和他们发生冲突，也不要靠近那些铜鼎；他们人数太多，万一交手，不要恋战；若是我们进不去流青镇，便沿东侧，往山上去。”

说着，她看向郎剑阳：“我们修行不如前辈，若遇险境，还望前辈看在昔日圣人对家师有教导之恩的面子上施以援手。”

郎剑阳点头：“她指点过你们师父，我会救你们的。”

“若真出现意外，前辈能进去，而我们进不去……”花沐雨道。

“到时候看情况，你们自己想办法进来，或者我出去找你们。”郎剑阳道。

“多谢前辈。”花沐雨又转向曾卧雪，“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单独对上都没什么胜算，到时我们务必不能走散。”

“好。”曾卧雪信服道。

“我走西路，先引他们注意。”郎剑阳道，“你们趁机从东路过去，人能少点。”

花沐雨笑了：“多谢前辈。”

花沐雨与曾卧雪走东路，郎剑阳单走西路，为防止被发现，这段距离不远不近，三人商量停当，郎剑阳先行一步，如鬼魅般朝那群人间修士的背后奔去。

即便修炼长河御鬼术，这群修士的所谓“修为”看起来也分高低。后排有人先行警觉，一声惊呼，四方铜钺乱七八糟地砍来。

花沐雨一看，便知他们对敌经验有限，也不懂配合。

郎剑阳没什么表情，面对他们，便如最开始面对花沐雨二人一般，视作草木无异。花沐雨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听叮的一声，黄尘剑已出鞘，挡住挥来的铜钺。

这是花沐雨第一次见郎剑阳出手。

见他能挡住铜钺，镇前修士大惊。这时间不过飞快，花沐雨扣上帏帽，对曾卧雪道：“我们走。”

草树两声乱响，两道身影矮身跃出草丛，花沐雨三步并作两步，最近的人还未注意，便叫她踩着肩膀，从头上跃过。

猜测果然不假，这些修士并没有无时无刻不把晦环绕周身的习惯，情况比花沐雨预想的轻松不少。

郎剑阳见他们出现，也不恋战，一边格挡，一边向流青镇中去。

守在镇前的几个农夫惊愕，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然而就在花沐雨三人距离流青镇一步之遥时，只听一道长号传来，花沐雨猛地脑袋一昏。

异变突生！

原本弱不可察的肉汤香气忽然爆炸般从铜鼎中传出，之前乱作一团的修士瞬间阵列井然。郎剑阳所受影响稍弱，而花沐雨和曾卧雪二人已经浑身冰凉，只觉流青镇咫尺天涯，便如同站在真实和幻觉的分界线。

郎剑阳发现不对，正要过来，突然有谁哼了一声。这一声带着笑意，仿佛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郎剑阳霎时回头，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目光中的期盼和喜悦。

一架挂着白纱的车架从林中飘出，无用马匹，无用人力。车架前后跟着六个像修士打扮的人，脸戴面具、手持铜钺、肢体僵硬。

“果然来了。”一声轻叹，远隔人群，颈边仿佛都能感受到说话时的气息。

薛心！花沐雨眉头一紧，想动，然而四肢绵软，几乎动弹不得。她朝郎剑阳看去，只见郎剑阳保持着拿剑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朝那方向看着。

在场修士齐声道：“恭迎圣驾。”

车架飘到人群后方落下，一只手伸出来，挑开车前的白纱。花沐雨看着薛心那张柔和的脸出现在白纱后，她就像普通凡人一样低头下车，修士为她分出一条路。薛心看着僵在原地的花沐雨，直朝她走来，衣袍蜿蜒拖在身后。

“前辈！”花沐雨不敢移开目光，只用尽全力高喊。

郎剑阳似乎被这一声惊醒，她就在眼前，目光却一瞬都不曾落到他的身上。郎剑阳下意识提剑，几步之外，飞身直刺薛心面门。

剑光比薛心的目光先到。无形的气劲挡住黄尘剑，也吹动薛心的发丝衣袂。薛心双眸一转，看到郎剑阳轻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双唇。

薛心似乎一愣。

这一愣神，黄尘剑便如雨珠便落下，薛心一拂袖，抵挡黄尘的剑势。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花沐雨拼着筋骨肌肤无处不在钻心彻骨的难受滋味，猛地拽住曾卧雪的胳膊，想要趁机挪进流青镇。就在这时，后心猛地一紧，几双手伸过来，攥住他俩的肩膀，将他们二人飞快往后拖去。

谁？！花沐雨心头一跳，反应过来时已然进入了流青镇的范围内。她只觉浑身一松，所有难受和无力都消失了。

她以为是那几个农夫见势不好帮了他们一把，一回头，却见到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丹砂？广丹？”花沐雨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卜芥，急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