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得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影子,霍弘站在巷口,后颈金鳞的热度已渗进血脉,却压不住心口那团冰碴似的钝痛。
他低头看着怀里鼓起的粗布,虎符和银锁在掌心硌出红印——那是周铁用最后一口气塞进他手里的,也是他活了二十三年来,第一次摸到自己的"根"。
"大哥!"
急促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陈二狗短小精悍的身影先撞进视线。
这小子平时总爱偷摸翻营册,此刻却连腰都没猫,跑得裤脚带起积雪,鼻尖冻得通红:"我们在医馆后墙等半天了,周伯伯他......"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
月光照在霍弘脸上,照见他眼尾未干的水痕,照见他紧抿的嘴角正微微发颤。
陈二狗喉结动了动,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又悄悄缩回去攥成拳。
"周伯走了。"霍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刺,"甲士追得急,他......他最后说要我活过这乱世。"
"操他娘的!"
炸雷似的吼声惊飞了枝头寒鸦。
张猛的身影跟着撞过来,这铁塔般的汉子眼眶瞬间红得滴血,铁钳似的手重重按在霍弘肩头,按得两人都晃了晃:"上个月我还见周伯给咱烙糖饼,说等开春要教我画镇北军的战旗......"他突然哽住,拳头砸在老槐树上,树皮簌簌往下掉。
霍弘反手抓住张猛手腕。
那只手粗糙得像砂纸,是常年握重刀磨出来的茧,此刻却在发抖。
他想起周铁教张猛握笔时的模样——老人扶着那只巨手在树皮上画歪歪扭扭的"忠"字,说"刀把子硬,笔杆子也要硬"。
"大哥,这事儿不对。"陈二狗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两人中间。
他平时总爱挤眉弄眼,此刻却绷着小脸,手指轻轻叩了叩霍弘怀里的粗布,"前儿我翻营册,发现上个月云州城调了三百甲士,说是剿马匪,可马匪的窝子在北边二十里,甲士却全往城南医馆方向扎。"他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是歪歪扭扭的地图,"我标记了他们的巡防路线,和周伯的药铺......"
"重合了。"霍弘接得极快。
他想起周铁咽气前说的"镇北军的刀不是砍自己人",想起孙妈脖子上的月牙疤,想起这些年总在暗处盯着他的目光——原来不是他多疑,是有人早就在等,等周铁护不住他的那一天。
张猛突然蹲下来,用粗手指在雪地上画。
他的画技在营里是出了名的,三两下就勾出药铺的轮廓,又画了七八个箭头:"甲士分三拨围过来,老医正引走一拨,哑叔挡一拨,剩下的......"他重重抹掉中间那个箭头,"是冲你来的。"
陈二狗突然拽霍弘的衣角,指尖凉得像冰:"大哥,你脖子上的金鳞......刚才在巷子里,我瞅见它亮了。"
霍弘摸了摸后颈。
系统界面在识海浮起,藏锋录里"破阵"两个字泛着血光,那是周铁用命换来的战技。
他想起系统激活那天,也是救了被马匪围的商队,当时金鳞第一次发烫——原来从不是巧合,是周铁说的"守护",是他每次拼了命去护着的人,在给他铺路。
"我是镇北王的遗孤。"霍弘突然开口。
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三十年,此刻说出来,竟比吞了块烧红的炭还烫。
他掏出虎符和银锁,月光下,虎符上"镇北"二字泛着冷光,银锁内侧刻着个"霍"字,和他腕间的胎记一模一样。
陈二狗的嘴张成O型,张猛的手悬在半空,雪地上的画被风卷得七零八落。
"所以周伯才总教我刀法,总说'藏锋不是示弱'。"霍弘把虎符攥进手心,金鳞的热度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窜,"所以甲士要杀他,要毁了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他抬头看向城北方向,那里有守了二十年城门的李老卒——那老伙夫总说"当年镇北军的炊饼最香",霍弘上月塞给他半块炊饼当信物时,他手抖得连碗都拿不住。
"大哥,我们查。"张猛突然站起来,身上的皮甲被他绷得咯吱响,"周伯的仇要报,镇北王的冤要雪,你......"他重重拍了下霍弘后背,"你不是一个人。"
陈二狗已经开始翻怀里的纸团,眼睛亮得像偷到鱼的猫:"我明儿就去查二十年前的旧卷宗,张猛哥去问城门口的老卒,他们当年可都是镇北军的......"他突然顿住,看了眼霍弘怀里的虎符,"李老卒那半块炊饼,该派上用场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的尾音被风吹散。
霍弘望着两个兄弟冻得发红的脸,后颈金鳞的热度突然涌到眼眶。
他想起周铁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想起系统里新融合的"破阵"战技在识海翻涌,想起李老卒屋里那盏总在深夜亮起的油灯——那灯芯,该被吹亮了。
"走。"他把虎符重新塞进怀里,拍了拍陈二狗的肩,又握了握张猛的手腕,"先找李老卒。"
三个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朝着城北方向走去。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却吹不灭他们眼底那簇越来越旺的火——有些秘密,该见天日了;有些刀,该出鞘了。
城北的篱笆门结着冰碴,被张猛的牛皮靴一磕,"吱呀"裂开条缝。
霍弘当先弯腰进去时,鼻尖已撞进一股子老艾草混着焦糊饼的气味——是李老卒屋里独有的烟火气。
"李伯?"陈二狗缩着脖子喊了声,抬手抹掉门框上的冰珠。
他话音未落,土炕边的黑影突然抖了抖。
借着窗纸漏进的月光,霍弘看见那截熟悉的灰布裤管——李老卒的断腿裹着粗布,此刻正撑着炕沿往起挪,枯瘦的手心里,半块炊饼被攥得凹了形,饼屑簌簌往下掉。
"小霍?"老人的声音像破风箱,可那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是小霍来了?"他摸索着要下地,断腿在炕沿磕出闷响,"老头子就知道,就知道你会来......"
霍弘快步上前扶住他。
掌心触到李老卒胳膊时,惊得险些松手——那骨头细得像柴火,裹着层松垮的皮,哪还有半分当年扛着大锅在城墙上给守军送饭的劲头?
"李伯,是我。"霍弘蹲下来,喉结动了动,"您手心里攥的,可是我上月塞给您的炊饼?"
李老卒低头看了眼,突然笑出眼泪。
他用袖口抹脸,倒把眼泪蹭得满脸都是:"可不就是?
你说'要是哪天我有难处,拿这半块饼找您',老头子就收在枕头底下......"他枯槁的手指抚过炊饼边缘,"当年镇北军的炊饼,就是这股子麦香,掺了点盐,烤得两面金黄......"
张猛突然蹲下来,庞大的影子罩住半面土炕:"李伯,您当年也是镇北军的?"
"镇北军?"李老卒的手猛地一颤,炊饼"啪"地掉在炕席上。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像被雷劈了似的,盯着霍弘后颈——那里金鳞的热度正透过粗布衣裳往外渗,"小霍,你......你脖子上那片鳞,可是红的?"
霍弘心头一跳。
他想起周铁咽气前说的"金鳞现世,镇北归位",想起系统里刚解锁的"破阵"战技正泛着暗红微光。
他伸手摸后颈,金鳞的温度烫得指尖发疼:"李伯,我......"
"二十年前守城战!"李老卒突然抓住霍弘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时候镇北王带着十万大军守云州,城破那日,我背着炊锅往地窖跑,看见王妃抱着个婴孩往密道钻——那婴孩后颈,就有片金鳞!"他喘得厉害,断腿在炕下晃悠,"后来镇北王府被屠,密道被炸,可我总觉着......总觉着那孩子没死!"
陈二狗"唰"地掏出怀里的纸团,手指因为激动在发抖:"李伯,周铁周伯伯今儿夜里......"他突然顿住,看了眼霍弘,又说,"他走前给了小霍虎符和银锁,虎符上刻着'镇北',银锁里有个'霍'字!"
李老卒的眼泪突然成串往下掉。
他松开霍弘手腕,摸索着从炕头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块发黑的碎甲片:"这是镇北军的玄铁鳞甲,当年我从死人堆里捡的。
周铁那小子,上个月来我这儿喝烧刀子,醉了就念叨'镇北的刀不该砍自己人',还说'金鳞现世那天,得把该说的都说了'......"
霍弘的心跳得耳膜发疼。
他攥紧虎符,银锁在掌心里硌出个月牙印——原来周铁总说"藏锋不是示弱",是怕他太早暴露;原来李老卒总在深夜点油灯,是在等他来问;原来那些暗处的目光,是有人怕他查到真相......
"咚——"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闷雷。
霍弘猛地抬头,陈二狗已经窜到窗边,扒开结霜的窗纸:"是号角!
城北方向!"
张猛"噌"地抽出腰间短刀,刀鞘磕在炕沿上发出脆响:"金帐王庭的狼嚎角!
老子在北边巡防时听过,一里地外都能震得人耳朵出血!"
霍弘后颈的金鳞突然灼烧起来。
系统界面在识海炸开,"破阵"战技的红光里,浮现出一行小字:"检测到异域战气,宿主守护范围扩大至云州城。"他想起前儿陈二狗说的"三百甲士往城南扎",想起周铁咽气前说的"乱世",喉咙突然发紧:"金帐王庭往年这时候还在草原囤冬粮,怎么突然......"
"他们等的就是镇北王遗孤现世!"李老卒突然吼了一嗓子,枯瘦的手死死攥住霍弘的衣角,"当年镇北军是金帐的死敌,你活着,就是他们南侵的绊脚石!"
寒风"呼"地灌进没关严的篱笆门,吹得油灯"噼啪"爆了灯花。
陈二狗的纸团被风卷起来,飘到张猛脚边,上面歪歪扭扭的巡防路线图,此刻正对着窗外那声接一声的号角——原来甲士调防、周铁遇害、金帐异动,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小霍,"李老卒扯了扯他衣角,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当年镇北王说'守得住云州,守得住百姓',你......"他浑浊的眼睛映着油灯,像落了两颗星子,"你要替他守住。"
霍弘站起身。
虎符和银锁在怀里撞出轻响,金鳞的热度顺着脊椎窜上脑门。
他看向陈二狗,那小子正把纸团重新塞回怀里,眼神亮得像淬了火;又看向张猛,铁塔似的汉子正用拇指蹭短刀刀背,磨得钢刃泛出冷光。
"走。"霍弘伸手扶李老卒躺回炕上,把半块炊饼重新塞进他手里,"您歇着,等我回来。"
三人转身往外走时,篱笆门又被风撞得"吱呀"响。
霍弘踩在雪地上,听着身后李老卒的抽噎声,听着城外越来越密的号角声,突然想起周铁说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活法,是要把命攥成刀,劈开眼前的乱局。
月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三把即将出鞘的刀。
霍弘摸了摸怀里的虎符,银锁上的"霍"字正贴着心口发烫。
他抬头看向城北,那里的天空正被号角声震得发颤——新的风暴要来了,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躲在巷子里的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