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弘掀开门帘时,营帐里的油灯正被穿堂风扯得摇晃,灯芯噼啪炸出星子,落在陈二狗摊开的绢帛上。
那小子正蹲在草垫上搓手,破褂子前襟的灶灰蹭得满膝都是;张猛则半跪在案边,用粗粝的拇指反复碾过草纸上的炭痕,碎末簌簌落进他布靴的裂缝里——那道口子还是上个月修城墙时被碎石划的,至今没补上。
"都凑过来。"霍弘把瓦罐轻轻搁在案头,指节叩了叩罐身。
油松脂的气味混着旧布幔的霉味钻进鼻腔,他想起方才藏证据时,系统在识海翻涌的那道金光。
藏锋录新增的"穿云枪(残)"解析功能还热着,像块烧红的铁烙在灵台——这或许能帮张猛从枪杆磨损里抠出亲卫们偷换装备的破绽。
陈二狗立刻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瓦罐:"大哥,营册里的假战死名单我抄了三份,可那卢胖子的亲卫里还有六个名字对不上号。"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压得像老鼠啃木梁,"方才我去账房,看见刘典史往密匣里塞黄纸——许是新改的假军饷册子?"
张猛把草纸往案上一摊,炭笔勾勒的甲胄纹路在灯影里忽明忽暗:"亲卫们的锁子甲片薄了两成,枪杆用的是榆木芯不是精铁。"他粗糙的食指戳在草纸右下角,那里画着枚马蹄铁,"马厩老李头说,卢胖子的西域马这半月总在半夜出营,马蹄铁缝里的红曲米,和上个月被偷的军粮一个颜色。"
霍弘伸手按住两张草纸,指腹擦过张猛留在纸上的炭灰。
系统突然轻鸣,识海里浮起一行小字:"检测到武器特征数据,藏锋录解析进度 5%。"他喉间发紧——这些被兄弟用破布靴、旧绢帛攒起来的"破绽",哪是纸墨?
分明是两把磨了半宿的刀,就等扎进卢方的软肚子。
"不够。"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城砖,"卢胖子能在云州混十年营头,手脚早洗得干净。
咱们要的不是他的账本,是让全营的兵都看见——"他突然掀翻案上的茶碗,瓷片哗啦落进铜盆,"他吃的每口粮,喝的每口酒,都是拿咱们兄弟的命填的!"
陈二狗的眼睛亮了,破褂子下的胸脯剧烈起伏:"我再去账房!
刘典史那老东西爱抽叶子烟,我在他烟杆里塞半张浸了蜜的纸,等他点烟时——"他做了个撕纸的动作,"烟丝粘住密匣锁簧,能拖他半柱香。"
张猛的拳头砸在案上,震得草纸簌簌发抖:"我去马厩守夜!
那西域马认生,我学老李头咳嗽,它准得踢蹄子——"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踢翻草料槽,红曲米撒一地,看卢胖子拿什么擦!"
霍弘望着两张被油灯映得发亮的脸。
陈二狗眉骨上的疤是去年挡马匪时留的,张猛后颈的刀印还泛着白——他们本不该蹲在这漏风的营帐里,本应该在庆功宴上啃羊腿、灌烈酒,可卢胖子的丹蔻指甲扣了军粮,塞了假死名单,连庆功宴的酒坛里,都掺了三成水。
"记着。"他伸手,先拍了拍陈二狗沾着灶灰的肩膀,又拍了拍张猛落满炭屑的后背,"咱们不偷不抢,只把他藏在泥里的东西扒拉出来。"系统在识海翻涌,像有双手托着那些零碎的证据——李老卒咽气前攥着的半块炊饼,城墙上哑火的火药桶,马厩里被红曲米染脏的草料。
陈二狗突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霍弘手里:"方才路过伙房,偷摸揣了块糖饼。"油纸上还沾着灶灰,"你总说要把证据封进琥珀,等事成了...咱们用糖稀封,甜的。"
霍弘捏着油纸包,糖饼的甜香混着油松脂的腥,在鼻尖漫开。
他望着陈二狗冻得通红的耳尖,张猛裂了口的布靴,突然想起系统第一次激活时的场景——那是他第一次护着老卒挡马刀,鲜血溅在刀鞘上的瞬间,系统的金光劈开了他混沌的灵台。
原来所谓"守护",从来不是什么大道理,不过是兄弟冻得发抖时递件旧棉袍,是老卒咽气前塞块热炊饼,是看着卢胖子的丹蔻指甲,偏要把被他踩进泥里的光,重新捡起来。
"去罢。"他松开手,油纸包在陈二狗掌心折出细碎的响,"子时三刻,城角老槐树下碰头。"
陈二狗掀开门帘的刹那,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张猛的草纸哗哗翻页。
霍弘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低头摸向腰间的刀。
刀鞘上的血渍早硬了,像块冻住的疤,可系统传来的热意却顺着刀镡往掌心钻——藏锋录的界面上,"穿云枪(残)"的解析进度已经跳到了27%。
他摸出怀里半块炊饼,饼边还是硬的,却被体温焐出了麦香。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营帐外的旗杆直晃。
霍弘望着天际渐沉的月,把炊饼重新揣进衣襟。
今夜的庆功宴该要开始了罢?
卢胖子的丹蔻指甲大概正捏着酒盏,在小校脸上摸来摸去。
可他不知道,云州左营的泥里,早埋了三把刀——一把在陈二狗的绢帛里,一把在张猛的草纸中,还有一把,正随着系统的轻鸣,在霍弘的识海里,慢慢抽了刃。
更夫的梆子又响了。
霍弘系紧腰带,转身走出营帐。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望着远处城墙的轮廓,那里有盏灯还亮着——是李老卒生前守的哨位。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刀刃贴着掌纹的凉,混着系统传来的热。
今夜,该去城墙边看看了。
霍弘的牛皮靴底碾过积雪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城墙根的灯笼被风扯得晃,橙红的光晕里,亲卫队的营帐像堆黑黢黢的土包,最前排那顶镶着金线的帐篷下,有个身影正舞枪。
是赵虎。
霍弘贴着墙根缩了缩脖子,哈出的白气在护面甲上结了霜。
他记得这小子上月还跟他讨过伤药——当时赵虎臂上划了道口子,说是训练时枪杆崩的,可现在看他耍枪的架势...
枪尖挑开积雪的刹那,霍弘瞳孔微缩。
赵虎使的是"穿云枪",可枪杆与石墩相碰时,竟发出"咔"的闷响,枪身震颤的弧度比寻常精铁枪多出两寸。
更要命的是,枪杆中段有道半指长的裂痕,随着枪花翻飞,细碎的木屑正簌簌往下掉。
"系统,解析。"霍弘在识海默念,喉结动了动。
识海里立刻浮起淡金色的光带,顺着赵虎的枪尖游走。
枪杆材质、裂痕走向、震颤频率...数据像串珍珠般被穿起,藏锋录的界面上,"穿云枪(残)"的进度条从27%跳到39%,末尾还多出一行小字:"检测到榆木芯填充痕迹,与张猛记录的甲胄数据匹配度83%。"
霍弘的手指在腰间刀鞘上敲了两下。
他想起张猛画的草纸——亲卫们的锁子甲片薄了两成,原来不止甲胄,连兵器都被卢胖子换成了榆木芯包铁皮的假货。
这些东西平时耍花枪看不出来,真上战场挨两刀...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炊饼,李老卒咽气前攥着的那半块,麦麸里还掺着沙粒——军粮都敢掺沙子,还有什么不敢偷?
赵虎收枪时,枪杆裂痕又往下崩了半寸。
他骂骂咧咧踹了石墩一脚,转身往营帐走,皮靴踩碎的雪块溅到霍弘脚边。
霍弘贴着墙根挪了两步,等赵虎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才摸出怀里的炭笔,在掌心速记:"枪杆裂痕长三寸,榆木芯,震颤异常。"
系统突然轻鸣,进度条跳到45%,还弹出一行提示:"建议收集实物样本。"
霍弘的拇指碾过掌心的炭痕。
他想起陈二狗说的假战死名单,张猛说的红曲米军粮,再加上这枪杆...这些零碎的线索,该串成一根打蛇的棍了。
回营帐时,陈二狗正蹲在灶前拨火,火星子溅在他破褂子上,烧出几个小窟窿。
张猛靠在门框上打盹,布靴的裂缝里塞着团破布,脚边堆着七八张新画的草纸——看来这小子等得无聊,把亲卫们的甲胄又描了一遍。
"回来了!"陈二狗跳起来,火星子跟着他蹦跶,"我刚把蜜纸塞进刘典史烟杆,那老东西抽得直咳嗽,烟丝全粘在锁簧上了!"他搓着冻红的手凑近,"张猛说你去城墙了,可逮着什么?"
霍弘把掌心的炭痕亮给两人看。
张猛凑过来,粗粝的指腹蹭过他掌心:"榆木芯?"他突然直起腰,拳头砸在案上震得茶碗跳起来,"上个月我修城墙时,看见卢胖子的马车往林子里运东西,敢情是拉着榆木换精铁?"
陈二狗的眼睛亮得像灯芯,破褂子下的胸脯剧烈起伏:"假军饷、假战死、假兵器...这老胖子的肚子里,怕不是塞了座豆腐渣山!"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竟是半块枪杆,"方才我溜去亲卫营帐,顺了根断枪——您瞧这茬口!"他把枪杆往案上一摔,"外头包的铁皮薄得能透光,里头全是烂榆木!"
霍弘的手指扣住那截枪杆。
系统在识海翻涌,进度条"唰"地跳到62%,界面上浮现出完整的"穿云枪(伪)"解析图,连榆木芯的虫蛀痕迹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望着陈二狗发亮的眼睛,张猛攥得发白的指节,突然笑了:"明早早操,全营列队。"他把枪杆往陈二狗手里一塞,"你举着这截破枪,张猛举着甲胄草纸,我带着藏锋录的解析图——"他的拇指划过刀鞘上的血渍,"咱们要让全营的兄弟看看,卢胖子的丹蔻指甲,到底沾了多少兄弟的血!"
陈二狗把枪杆往怀里一揣,破褂子的窟窿里漏出半截枪头:"我这就去通知老周头,让他把伙房的大喇叭擦干净——到时候让卢胖子的假嗓子,盖不过全营的骂声!"
张猛抄起案上的草纸,用牙咬着打了个结:"我去马厩把红曲米袋子捅个窟窿,等早操时马一踢,红的白的撒一地,看他拿什么抵赖!"
两人掀开门帘的刹那,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案上的草纸哗哗翻页。
霍弘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摸出怀里的半块炊饼。
饼边还是硬的,却被体温焐出了麦香——这麦香里掺着沙粒,掺着榆木渣,掺着被卢胖子踩进泥里的光。
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咚——","咚——",敲得营帐外的旗杆直晃。
霍弘躺到草垫上,把藏锋录的解析图压在胸口。
系统的热意顺着经脉往四肢钻,像团火在烧——他仿佛看见明天的演武场,陈二狗举着破枪,张猛抖着草纸,全营的兄弟攥紧拳头,卢胖子的丹蔻指甲在晨雾里发抖。
后槽牙咬得发酸时,霍弘摸了摸藏在草垫下的密匣——那里头装着三份假战死名单,半块掺沙的炊饼,还有赵虎崩裂的枪杆。
明天的太阳,该照照云州左营的泥底了。
远处传来巡夜兵的吆喝声,霍弘闭了闭眼睛。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系统的轻鸣,像面战鼓在擂——
明天清晨,演武场上,士兵们正在列队早操。
霍弘站在队伍中,望着前排卢胖子油光水滑的圆脑袋,手悄悄摸向怀里的密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