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方的营帐里,烛芯“噼啪”爆响,溅起的火星子落在案几上,将那封被撕成两半的军饷册烧出个焦黑窟窿。
他肥硕的身躯重重砸在木椅上,丹蔻染就的指甲深深掐进椅面,原本油光水滑的圆脸上,肥肉因暴怒而簌簌发抖:“好个霍弘!老子往日看他憨头憨脑,原以为是块任人捏的软面团,谁成想竟是藏了钢针的!”
站在帐口的赵虎喉结动了动,红绸裹着的枪杆在烛火下泛着暗芒。
他昨夜还跟着卢方在庆功宴上推杯换盏,此刻却连腰都不敢直,只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大人,女帝派了监察司的人进驻左营,今日查抄粮库时,连后墙埋的三坛私银都被挖出来了......”
“住口!”卢方拍案而起,案上的茶盏“哐当”坠地,碎瓷片擦过赵虎脚面。
他踉跄退后半步,枪杆上的红绸被帐角风掀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他替卢方灭口的次数。
“女帝?女帝若真铁了心查,老子能在云州混这五年?”卢方喘着粗气,忽然眯起眼,“你说那霍弘呈的证据里,有张猛画的粮册伪账图?”
赵虎点头:“张猛那龟孙儿,手比女人还巧,连咱们改账时用的朱砂都能摹得丝毫不差......”
“蠢!”卢方突然笑了,肥肉堆里的小眼睛泛起阴鸷,“张猛手巧?那便让他的手永远画不成图。陈二狗不是会翻营册?那就让他翻进乱葬岗。至于霍弘......”他抓起案上半块冷透的鹿肉,狠狠攥成肉糜,“女帝要拿他当刀,老子便让这刀先崩了刃!你去,让李四带三个暗桩混进西市,盯着霍弘的营帐。再差人去金帐王庭传信——就说云州要换个能说得上话的营头。”
赵虎浑身一震:“大人,通敌......”
“通敌?”卢方扯下腰间镇北王府旧年赐的玉佩,“当年镇北王全家血溅云州城时,你老子还替我扛过尸体呢。”他将玉佩砸在赵虎脚边,玉坠上的“霍”字被烛火映得发红,“女帝查的是军饷,又没查旧案。等马匪夜袭的火把烧到霍弘营帐时,谁知道是金帐王庭的箭,还是某个想替战死兄弟报仇的疯卒?”
赵虎弯腰捡起玉佩,红绸枪杆在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着卢方发颤的丹蔻指甲,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替卢方埋尸时,那具尸体手背上也有同样的丹蔻印子——是前一任替卢方管账的文书。
“属下这就去办。”他低头应了,退到帐口时又顿住,“大人,那李四......”
“让他去。”卢方重新坐回椅中,捏起块蜜枣塞进嘴里,甜腻的糖霜粘在嘴角,“他若敢跑,就把他娘的牌位从祠堂里扔出去。”
与此同时,左营后巷的泥地上,霍弘的皮靴碾过一片碎瓷。
陈二狗猫着腰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个用油纸包的酱牛肉:“大哥,方才在州牧府,我瞧着女帝看你胎记的眼神不对。那印子红得跟血似的,该不会......”
“嘘。”霍弘伸手按住他后颈,将人往阴影里带了带。
转角处两个巡城卫的灯笼晃过,他才松开手,“张猛呢?”
“在营帐里裱新画的图。”陈二狗搓了搓冻红的鼻尖,“他说要把卢方私吞的冬衣数目也画成图,明儿早朝给女帝过目。大哥你说,那老胖子会不会狗急跳墙?”
霍弘没答话,目光扫过营区外摇曳的火把。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嗡嗡作响,新得的“破风枪法”残篇正顺着经脉往丹田钻,像团温温的火。
他想起方才女帝递来的茶盏,杯底压着张字条:“镇北王遗孤,慎言。”墨迹未干,带着龙涎香。
“大哥?”陈二狗推了推他。
霍弘低头,见这小子正把酱牛肉往他怀里塞,油纸上还沾着半块锅盔:“我跟猛子偷的伙房宵夜,你今日累坏了......”
“狗儿。”霍弘突然蹲下来,盯着他沾着草屑的发顶,“若有天夜里听见动静,你带着猛子往马厩跑。马厩后墙有个洞,能钻到西市。”
陈二狗愣住:“大哥你......”
“嘘。”霍弘摸了摸他后颈的旧疤——那是上个月替他挡马匪刀时留下的,“我护着你们,你们也得替我护好自己。”
营帐里的灯亮了,张猛的大嗓门传出来:“狗儿!你又偷酱牛肉!老子画的图都被油浸透了!”
陈二狗吐了吐舌头,撒腿跑进去。
霍弘站在帐外,望着两人在灯影里抢牛肉的身影,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
系统又轻响一声,这次是“基础刀法”精通的暖流,顺着指尖漫到心口。
他摸了摸额角的红痣,那里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夜风突然卷着雪粒子扑来,霍弘裹紧了军大衣。
他抬头望向云州城墙,月光下的城砖泛着青灰,像道沉默的屏障。
更远处,金帐王庭的方向有狼嚎传来,悠长而凄厉。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刀——那是战死的老伍长临终前塞给他的,刀鞘上还留着暗红的血渍。
“再等等。”他对着风轻声说,“等我把该护的都护好了,便去寻那座埋着镇北王骸骨的荒坟。”
雪粒子越下越密,霍弘踩碎脚边的冰碴,往城墙方向走去。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渐渐与城墙上巡夜士兵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雪粒子打在霍弘后颈,顺着衣领往里钻。
他贴着城墙砖站定,掌心刚触到城砖的冷硬,识海便炸开系统提示音——那声音像锈铁刮过铜盆,刺得他太阳穴突突跳:「检测到附近有不明人员潜伏,危险等级:中。」
霍弘喉结动了动。
白天在州牧府,卢方被女帝派来的监察司按在粮册前时,那胖子丹蔻指甲抠进青砖缝的狠劲,此刻突然浮现在眼前。
他没挪步,只是脚尖轻轻点了点脚边半块冰碴,碎成细粉的冰粒顺着靴底滑向墙根——这是他与陈二狗约的暗号,若有异动,冰粉的反光能让百米外放风的张猛瞧见。
墙垛后传来窸窣声。
霍弘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起,指节抵着腰间老伍长留下的刀鞘。
那刀鞘上的血渍早被他用粗布擦了七遍,此刻却像活过来似的,隔着布料灼得掌心生疼。
系统又响了一声,这次更急:「检测到目标携带武器,数量:四。」
他装作浑然不觉,仰头望了眼城楼上的更鼓。
更夫的梆子声刚敲过三更,他便踉跄着往墙根挪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堆着积雪的箭垛上——这是故意露出的破绽。
果然,墙下阴影里有四道身影动了,裹着灰布的刀鞘在雪地上拖出细痕,连呼吸声都压成了蚊子叫。
为首那人离霍弘还有三步远时,霍弘突然转身。
他的军大衣下摆带起一阵雪雾,正好遮住对方挥来的短刀。
左手扣住对方手腕的瞬间,系统自动解析的「破风枪法」残篇在经脉里窜动,他顺着来势一带,那人整个人便撞向身后的同伴。
「动手!」第二人反应极快,短刀改刺霍弘心口。
霍弘不躲不闪,右肩硬接一刀,却在刀刃即将入肉时侧身错开三寸——这是系统融合「基础刀法」后悟的巧劲,既让对方以为得手,又不真伤要害。
那人见刀落空,瞳孔骤缩,正要抽刀再刺,霍弘的膝盖已顶在他软肋上。
「咔嚓」一声,不是肋骨断,是霍弘用指节叩了叩对方后颈的麻穴。
四人里最壮的那个举着铁棍扑上来,霍弘矮身躲过,反手拽住他腰带往墙上一甩。
这一甩用了十足的巧力,壮汉撞在城砖上的闷响惊得更夫的梆子都停了半拍。
最后一人转身要跑,霍弘甩出腰间的牛皮水囊。
水囊里的冷茶泼在那人后颈,冻得他打了个寒颤,脚步一滞便被霍弘卡住脖子按在雪地里。
四人的短刀、铁棍七零八落散在雪地上,刀身映着月光,像撒了把碎银。
「谁派你们来的?」霍弘压着那人的手腕,拇指碾过他手背上的朱砂印——和卢方丹蔻染的指甲形状分毫不差。
那人抖得像筛糠,鼻涕混着雪水糊在脸上:「卢...卢营头...说霍爷坏了他的财路,要...要咱们废了您的手筋脚筋,再往您身上塞两截金帐王庭的箭杆...」
「明日早操?」霍弘想起方才审问第二个俘虏时,那人无意识嘟囔的「卯时三刻演武场」,指腹重重按在对方腕骨上,「他要在演武场做什么?」
「说是...说是趁您带弟兄们列队时,让金帐王庭的马匪混进营区,放火烧粮库!到时候...到时候卢营头就说您通敌,女帝的刀...女帝的刀就该砍您脖子了!」
霍弘松开手,雪地上立刻多了个**的人形印子。
他弯腰捡起那截带朱砂印的短刀,刀背在掌心敲了两下——这刀磨得太利,倒像是卢方私库里那批没入军资的好铁打的。
系统突然又响,这次是「危机解除」的提示音,可他心里的弦反而绷得更紧了。
更夫的梆子声重新响起来,「咚——咚——」敲了四下。
霍弘抬头望向演武场方向,那里的校场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面上「云州左营」四个大字被雪水浸得发暗。
他摸了摸额角发烫的红痣,那里的跳动频率和演武场方向传来的更鼓声重合——像在敲他的心跳。
雪停了。
霍弘蹲下身,用军大衣下摆裹住四个俘虏,把他们塞进城墙下的藏兵洞。
洞壁上还留着镇北王旧部刻的「杀胡」二字,刀痕里积着新雪,白得刺眼。
他拍了拍最壮那个俘虏的后背:「明日卯时三刻,你们若在演武场出现,我保你们周全。若不在...」他指了指洞外的雪地,「金帐王庭的狼,可不会挑肥拣瘦。」
藏兵洞深处传来老鼠的尖叫。
霍弘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往营帐方向走。
路过马厩时,陈二狗从草垛里钻出来,手里攥着根烧火棍:「大哥,方才冰粉反光闪了我眼,猛子已经把卢方私吞冬衣的图又描了一遍,还在边上画了只胖老鼠偷粮...」
「明日早操,你和猛子站我右边。」霍弘打断他,摸了摸他冻红的耳朵,「记得把烧火棍藏在靴筒里——上次马匪那把刀,你砍得挺利索。」
陈二狗眼睛亮了:「大哥你要...」
「嘘。」霍弘指了指演武场的方向,那里的灯笼已经开始挂了,一盏接一盏,像串红柿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刀鞘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紫,「等天一亮,有些账,该算清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演武场的校场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士兵们的军靴声踏碎了满地霜雪,列成整齐的方阵。
霍弘站在第二排排头,望着最前方卢方的营帐——那顶绣着金线云纹的帐篷,此刻还裹在晨雾里,像头蜷着的肥兽。
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刀鞘,系统在识海轻声提示:「检测到新任务:守护演武场。当前经验值:987/1000。」
晨雾里传来号角声,第一声「呜呜」的长鸣中,霍弘看见卢方的亲兵掀开帐帘,丹蔻染的指甲在晨雾里闪了闪,像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