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郁琢,今年二十八岁整。
在京都呆了十年,大城市的快节奏生活让我非常疲累,于是两手一甩决定裸辞。
摆脱了高管的名称,以前围在周围的人一瞬间就没了影。
我独自站在公司楼下,看着耸立的高楼,看着源源不断涌进办公楼的人群,身上突觉一阵轻松。
虽一阵轻松,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是让我有些迷茫。
漫漫长路,该去何处?
思索半天,干脆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旅行软件,闭着眼随机挑选了一个城市。
也不知在那么多城中,为什么就单单选中了这座小城,难道这就是别人口中常说的命中注定?
我拉着行李箱独自坐上路程长达两天的火车。
原想好好欣赏沿途风景,谁知火车刚开就一睡不醒。
但不得不说,这两天是我这十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刚下火车时空中布满浓雾,雾中夹杂着薄薄的细雨。
我拉着行李箱随着涌动的人群走出火车站。
站在门口望着匆匆四散的人群,我又一次迷失了方向。
看着出站的人都有家属来接,心中不免飘过一阵落寞。
四处张望下,脑海中不禁浮现一个词———孤立无援。
许是迷茫得太过鹤立鸡群,不时就有人上来问:“帅哥,去哪点?”
“帅哥,住宾馆不?”
“十块十块,上车斗走。”
奈何听不懂方言,我只能尬笑着摇头回绝。
为避免再有人上来与我说些听不懂的话,我拉着行李箱躲到了角落。
望着渐渐变得空荡的车站,我在无奈中缓过一声叹息。
毛雨飘得越来越大,我甚至能感觉侵袭的寒意。
低头松开行李箱转而将风衣拉得紧紧的,生怕一丝冷风会绕开大衣冲上身体。
我也不知站在这角落干什么,反正自从走出车站,心中莫名就浮现出一丝期许。
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呢?
期待雾散?
期待雨停?
等车站空无一人,我才自嘲的掏出手机随意在网上找了个租房公司。
中介热切的与我打了招呼,拉着我的行李带我上了车,我礼貌性的回了一个微笑。
我不爱说话更喜欢安静。
中介一路说个不停,我只记得其中一句:“这栋房屋修葺的时间不算长,但自从它的屋主离开以后就一瞬间变得破旧不堪,看着就像来源于上个世纪。”
于是,我租下了这栋有些偏远、古老又破旧的房子。
房屋的墙犹如是用乱石堆砌般,陈旧的灰白色墙体被藤蔓层层覆盖,只剩一些掉了色的红色石砖卡在缝隙中苟延残喘。
走上撒了贝壳的小路,我感到一阵莫名的遗憾与慌乱。
我一向是个爱干净的人,可不知为什么,面前这间有些破旧的屋子却让我没有办法厌弃,相反,我很喜欢。
推开门的一瞬,它并没如我想象中那般迎面而来全是灰尘。
它很干净,一尘不染。
也是后来才从中介口中了解到,上任租房房主才在前一天离开。
如此看来,他定也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
签了合同,来不及将行李放下我就开始打探起这栋屋子。
在一楼尽头的小隔间里我发现了一个箱子。
箱子呈黑色,周体很干净。
如猫抓般的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它。
可打开后,心口再次涌来一阵莫名的压抑、难过、心酸。
仿佛那个箱子里封印着世间所有不好的情绪,它们全都涌向了我,将我包围。
它们在我心里不断撕扯,就似要把我给活活撕开一般。
然而这些情绪并未能够阻止我将里面的东西翻出。
虽觉得不礼貌,但我总感觉这些东西仿佛就是属于我的。
打开箱子拿出那本本日记,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
按日期,我打开了第一本。
翻开的第一页就让我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
封页里夹着一张已经泛黄的遗书。
我花了几个月时间将日记全数读完。
在这几个月内,我的眼睛红了无数次。
很奇怪,我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写在日记里的一个个字就像是一把把凌迟的刀,不断在我心中挥舞,使着劲想让我疼。
以至于后来无论是听见一首歌还是看见一幅画,或是在深夜散步时看见一盏盏亮起的路灯,都会让我感觉痛彻心扉。
因为太沉重,我不敢将日记完整照搬,所以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讲述。
如此,我便先来讲一讲乔司礼写下的故事。
[
我是乔,今年七十岁,家中已无任何亲人,现职陵园守墓人。
我将于今晚九时死去,我的死亡与任何人无关。
若有好心人发现我的尸体,烦请打电话报警。
床头柜上的信封里有一张卡。
我愿将卡中一半钱无偿赠予发现我尸体的好心人,剩下的一半则赠送于处理我尸体的机构。
烦请将我的骨灰与陵园中五十二号公墓合葬。
所有手续我都已提交完全。
若是方便,还请将这张合照贴于碑上。
我的遗物已全部焚烧,除了尸体外,无任何再需麻烦之事。
我的举动一定给大家带来很多困扰,非常抱歉!
原想直接在墓地结束此生,可墓园里有些土垢,我不想沾染上那些。
他爱干净,若看见我沾染上泥土定是会不高兴的。
我想体面些去见我的爱人。
妄请见谅!
许多年不见,如今我老成这般模样,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我。
不过就算认不出,我也一定不会再次放开他的手。
罢了罢了,扯远了。
再次诚恳道歉以及致谢。
]
这是乔的遗书,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东西。
我想,一个人能够如此坦然的策划自己的死亡,那他一定经历了一些比失去生命还要不能接受的东西。
我曾按照遗书上的地址去五十二号公墓看过,可当墓碑映入眼帘时,脑中只浮现出荒凉二字。
青色的天,绵延的雨。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捧一扬就散的灰。
来时满堂贺喜,走时无人叹息。
他就这么躺进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五十二号公墓。
那张照片也终于如愿以偿的被贴到了墓碑上。
墓碑上没有籍贯、成就,甚至没有立碑人的姓名和关系。
上面只有两个乔字,两个一新一旧的乔字。
贴于墓碑的照片被雨雾打得尽湿,虽如此,但仍可看清照片上有两个小心翼翼依靠着彼此的少年。
他们身穿白色衬衣站在一棵榕树下,阳光透过穿织交互的枝叶零零洒洒的打在他们的肩上。
一人笑意温柔,一人阳光灿烂。
一人名叫乔司礼,一人名为程汉。
两人原本毫无交集。可命运总爱捉弄人,它不负责的将交织的种子洒在那个夏天,不看不顾让它独自在杂草丛生的荆棘林中,小心翼翼的生长。
——————————
迫于父亲的威严,乔司礼从小就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日记中提到,在他初升那年父亲改了他填报好的志愿,因此,他没有如愿的去到想去的中学。
叛逆之心自此而生,明明学习能排前三,但他非要考个倒三。
为此,他受了不少折磨,身上从来没有一处好地方。
开学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分班考。
乔司礼一如往常,在每科考试中只填写六十分的答案,剩下的就全部胡编乱造。
在最后一门物理考试中,他甚至只填写了百分之三十的正确答案。
草草填写完试卷,他有些无聊的撑头看着窗外。
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榕树,阳光照耀,树影斑驳。
他就呆呆的看着枝丫的影子打在一旁的教学楼上,不停数着被风不断吹落的叶子。
百无聊赖间,一抹急匆匆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
看见熟悉的身影,乔司礼无神的眼顿时变得神采奕奕。
从开考第一天起,那人都来得要晚一些。
但他出现的时间点非常有意思,总是出现在乔司礼将试卷填写完毕,抬头看窗打发时间那会儿。
起初乔司礼并未发觉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直至考试第三天他再次同时间望向窗外,在看见他姗姗来迟的身影后才猛然想起,他们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可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乔司礼也还是没能想起。
于是也只能整理书包准备回家。
走到南街小道时,来往不断的行人让他一下就在斑马线前停住了脚步。
家中压抑的氛围一瞬间闪进他的脑海中,他的脚顿时变得有千斤重。
于是,他干脆选择在南街小道漫无目的游荡起来。
他背着书包一直往返于小道,来来回回直到太阳落山。
等到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他仍旧不愿回家。
他就傻傻站在寂寥的街上,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抬着头望着高挂的月亮。
直至晚上九点高年级的下了自习,街道上突然涌现的人群才让他缓过神来。
他长叹一口气,启程向家而去。
他慢慢悠悠晃到回家必经小路方家巷,乌漆嘛黑的路让他熟练的将书包背到了胸前。
这条小路实在太过于黑,路面又是坑坑洼洼的,白天走时还算好,能看得清脚底下。
但一到晚上,摔成狗吃屎是必然的。
许是摔得多了,乔司礼也变得经验十足,此番将书包背于胸前就是为了避免一会儿摔倒时碰着脸或肚子。
可今天有些意外,平时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竟出现了一束光。
原本他还在感叹自己终于开始有些幸运了,但转念想到平日听说的人贩子,乔司礼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双手紧紧握住书包带,脚下步伐也变得非常之快。
虽说这是他第一次走夜路没摔跤,但鹤唳的风声就像尖针般不断撩拨他的神经,脚下石子滚动的声音也让他汗毛耸立、后背发凉。
他的眼睛一直向后瞟,企图能用余光看见后边的人。
可除了能看见那道光,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欻”的一声,乔司礼脚下再次响起石子撞击的声音。
无疑,这次他的麻经直接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疾走如飞,可那道光就像是按了定位器般一直跟着他。
终于,极度的恐惧激发了他潜藏的大胆。
他伸手悄摸的拉开书包掏出圆规将其攥在手中,右手食指不停来回扣着拇指里侧,冒出的汗也将手心里那条长长的疤痕打得尽湿。
待到小路岔路口时,乔司礼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一鼓作气举着圆规回头。
但好死不死,刚一回头那束光就照在了他脸上,被晃得有些触不及防,他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地,手中的圆规也顺势落在一边发出“噹”的一声,接着应声而起的是他身后那人。
“没事吧!”
那人忙不迭的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
乔司礼也摔习惯了,被扶起来后简单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而先前的恐惧也被这一扶直接扶得烟消云散:“没事。”
“帮我拿下手电。”
那人自顾自的将手电塞到乔司礼手上,然后低头在书包里翻找。
在他低头的瞬间,乔司礼将手电照到了他的书包。
也是那时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此人正是考试总迟到的那人,熟悉的面孔不由得让乔司礼心中一紧。
翻找半天后,他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个手电:“那个送你,我有急事先走。”
他将手电打开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只留下乔司礼愣在原处凌乱。
许久后乔司礼才反应过来,可当他回头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
想着先前自己打算用圆规来“反击”,他心中突生一抹内疚之情。
弯腰捡起圆规放进书包里,他又独自走上了这条漆黑的小路。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这条路并不再像往日般黑,他手中的电筒就如萤火虫般闪闪发亮,驱散了他眼前的片片黑暗。
看着手中的电筒,他不禁自嘲一笑。
毕竟曾经他无数次求过父亲为他买一个,但次次换来的只有怒骂。
漫长的回家路上,乔司礼冥思苦想了许久。
在临近家门时他才终于想起了为何会觉得那人如此熟悉。
南街小道,无数次的擦肩而过。
踏进家门那一刻,他才猛然想起今天父亲要从学校回来。
只是一瞬,乔司礼身上汗毛皆立。
他站在砖红色的铁门前紧张的将手电放于书包,随后踮起脚小心翼翼走上梯子,动作缓慢的推开铁门。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响动。
就算如此,老旧的铁门还是不留情面的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声音不但划破了沉静的夜,也成功让乔司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蹑手蹑脚的向院子左边房间挪动,等好不容易挪到房间门口却发现威严的父亲正端坐于此。
父亲铁青着脸坐在他的床铺上眼神狠戾的望着他,乔司礼不由得魂飞胆战。
“跪下。”
从父亲口中蹦出的二字就像是一座山,狠狠将他压于地下。
膝盖刚挨地,乔司礼的眼泪便开始止不住的流,身体也浑身战栗。
“为什么要哭哭啼啼的?”
父亲平淡的话语声在他听来却像是枯山中怒吼的怪兽,他无法控制的开始了习惯性动作,食指力度之大,拇指侧边已经溢出了血。
乔司礼听话的伸出左手想要擦干眼泪,可无论怎么擦,眼泪都不停的往下流,简直就像是无法关停的水龙头。
见状,父亲端起放于桌上的茶杯。
茶杯因扭动杯盖而发出嘶嘶声,而这抹声音无疑是雪上加霜。
[ 呼~ ]
杯中的热气随着父亲的吹动而喷涌,乔司礼紧绷的神经也差点随着那抹雾气断掉。
“爸...”
他忍不住开口想解释,但在他开口的瞬间父亲就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向他而来,乔司礼只能闭上嘴抽噎着低下头,注视着父亲越来越近的脚步。
一步、两步…终于,脚步停在了乔司礼面前。
霎时,铺面而来的寒风让乔司礼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咬紧下唇、揪住裤腿,努力想要缓解心中不停涌出的害怕。
父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亲切的将他的书包接过放在床上,随后跨步略过他的身旁走出了房间。
父亲的离开并未让他放松下来,反而让他所有情绪都大幅度上涨。
果不其然,片刻后父亲又折返了回来,只不过这次他还拉来了母亲。
父亲另一只手上拿着乔司礼恐惧万分的东西。
在俩人进入房间的一瞬,乔司礼连忙抱住父亲的腿不停道歉求饶,但父亲只是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了他。
随即转身将一同进来的母亲拉倒了乔司礼面前,温柔的说了一句:“我不在家,你就得看好孩子啊。”
父亲的话让母亲也忍不住浑身颤栗。乔司礼可怜兮兮的望着母亲,但母亲根本就不敢多看他一眼。
荆条落身,房中却听不见乔司礼的哭喊,只有空气被划破和荆条落在他身上的声音。
皮开肉绽,他再次睁着朦胧的泪眼向母亲求救,可母亲由始至终都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肯施舍他一眼。
乔司礼的童年就是在父亲的棍棒与骂声中度过的,他的母亲从来都不敢给予他任何偏袒。
因为只要有一点偏袒,那等待母亲的就是加倍责罚。
但他的心里仍旧将母亲看得十分重要,他曾一次次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而次次叛逆换来的代价都是他极度珍试的母亲被打得半死。
据日记中提到,在父亲年轻时曾有过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
他的爱人同他一样,文化水平很高,两人也有相同的目标。
奈何双方家境都不好,他的爷爷就硬逼着他娶了没有文化但家境还不错的母亲。
在他们成亲那天,他的爱人就和别人出了国。
父亲知道后大醉一场。
过了没多久,母亲怀上了他。
父亲不愿相信,他完全想不起那日酒醉之后的事情。
于是,他温雅的性格褪去,随之代替的是无穷无尽的暴力。
最开始时母亲还会将他挡在身下,可加倍的暴力和不眠不休的折磨,让母亲也渐渐的不再敢去袒护他。
直至他九岁时家中有了妹妹,同年父亲被调去了别的地方后,家中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顿教训过后,他足足在家禁足了一个周,待父亲回到学校工作时他才能够提着书包走出门。
但这次过后,他再没在这个家中见过妹妹,因为父亲将妹妹带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亲自培养。
他又一个珍视的人被父亲带离了他的世界。
父亲是如此对母亲说的:“养废一个,另一个总不能再成为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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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是如此说的:“我是父亲眼中的废物和垃圾,是母亲眼中的避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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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思想与性格开始与两个极端拉扯,他每天陷在其中,沉沦、压抑、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