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礼的日记只记录到了他们站于山,笼于雾时,而程汉的日记完完整整的记录了他们下半段的故事。
他们上大一那段时间,程汉选择离开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意。
乔司礼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他不忍心让乔司礼自身去委曲求全,不忍心看到乔司礼因为他母亲和妹妹日日夜夜都睡不着。
他也不想乔司礼再受到他父亲的威胁及虐待。
只是他想不到什么办法,能用的关系几乎都已经用完了,他还是无法带他脱离苦海。
直至那日他的母亲回了国。
她包了一家饭店,高雅的端着红酒杯坐在钢琴前,红酒在杯中慢慢摇晃,昏黄的灯光照映在她的法式赫本风红色连衣裙上。
红唇轻启,一道极度温柔的声音传出:“易生,来给妈妈弹首曲。”
易生是程汉妈妈为他起的小名,他一直都很讨厌这个名字,也一直都很讨厌钢琴。
他永远忘不掉小时候因为弹错一个音符导致双手被泡进冰水中的感觉。
他坐在餐桌前从容的举起手:“你不记得我手骨折过了。”
“序礼弄的那一次?”
程汉轻抬了一下眉:“另外一次。”
“另外。”
听见他的话,母亲有些惋惜的伸出手来摸了摸钢琴,随即再次开口:“不过序礼已经受罚了喔。”
“关个禁闭就叫受罚?”
“你是哥哥,怎么就不能让一点弟弟呢。”
“哐当”一声,程汉手中的刀叉掉在餐盘上。
“我有个忙想请你帮。”
“关于那个叫乔司礼的?”
听见乔司礼的名字,程汉立马紧张起来:“你调查我?”
“这只是妈妈关心你的手法,再说南清可还在等着你。”
听见余南清,程汉自也明了:“她怎么还没死。”
“还是这么毒舌呀,这么久没见,妈妈可想你啦!”
“帮不帮,不帮我去英国找我爸。”
轻描淡写几个字蹦出口,母亲眼底顿时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他的父亲虽然根本不在乎他们,但这句话还是能简简单单就拿捏住她的神经:“你和我回去待一段时间。”
“呆多久?”
“几个月。”
“不想去。”
母亲缓缓将手中的酒杯放在钢琴上站起身向他踱步走来:“那他这件事估计永远也善后不了了喔!”
她的话让程汉怒气横生:“你威胁我!?”
“怎么能叫威胁呢!你怎么可以这么和妈妈说话呢?”
她优雅的坐在他对面拿起刀叉开始慢条斯理的切起盘子中一成熟的牛排。
盘中流出的血水简直让人望而生畏,但她却显得十分享受。
程汉眉头紧蹙的放下手中的水杯考虑起来,毕竟他知道他母亲的手段,但他也知道这次若是答应了,可能余生都回不了国,但若是不答应,那乔司礼的安危会真的出现问题。
一时间,他陷入了两难。
“你非要我回去做什么!?”
“妈妈一个人在国外孤苦无依的,看着别人膝下承欢的样子,不晓得多羡慕。”
“程序礼不是在吗?”
“但他残了,联姻这件事只有你才可以喔。”
“王新然!你有病吧!!”
“没礼貌,怎么可以喊妈妈的名字呢?是你有病喔,妈妈会给你治疗,然后再去和余家联姻!”
闻言,程汉极度愤怒的起身将餐桌上的东西全数砸于地上。
“滚!”
面对暴躁的程汉,王新然头也不抬:“就两个选择。要么回去,要么…你的那位乔同学就等着成为众矢之的。”
她说的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却让程汉不寒而栗。
踌躇再三,程汉才开始软口:“你先找到他母亲和妹妹,再把他签订的协议解决了,还有把他父亲…带去你们公司永远不要让他回来。”
“没问题!”
“多久启程?”
“一个周,总要给你一点时间和那位乔同学告告别。”
程汉去告了别,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那日他想说的其实是忘了我,但犹豫再三下他说出的还是别等我。
他几乎是被王新然绑去国外的,甚至去的第一天就被绑进了医院进行治疗。
电击、抽打、喂药、打针,几乎所有方法都在他身上用了个遍。
而他的母亲则是很冷静的坐在一旁端着咖啡,优雅高贵的看着他:“易生,忍着点。”
他被折磨得几近崩溃,唯独乔司礼的照片映入眼帘时才会有短暂清醒。
无论医生如何问,他都不能违背他的心去承认他不爱乔司礼。
每次否认换来的都是加倍“治疗”。
医生不断用沾了水的鞭子抽打他,不断质问他是否还爱。
而程汉此时却想的是,原来乔司礼每次被打都是这种感觉,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忍受下来的,明明是那么细皮嫩肉的人,身上却布满了这种鞭痕,想到此处他不禁红了眼眶。
他虽被打得皮开肉绽几度晕厥,但他牙关紧得愣是一句话都没有回答过。
治疗持续了将近半年也没有一点好转,他十分不配合,并且在过程中患上了厌食症。
他几乎瘦得只剩皮包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阴郁、灰暗。
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失眠陪伴着他的日日夜夜。
他的母亲似乎已经没了耐性,直接将他“打包”好送去了她为他们买好的婚房。
程汉睁开惺忪的睡眼,朦胧的视线让他有些看不清枕在他臂弯中的人是谁,他下意识的以为是乔司礼。
他眼中泪花闪动,鼻酸涌上鼻腔,他侧身就想将他拥入怀中,但在闻到不是乔司礼身上熟悉的味道,他没有片刻迟疑,一脚就将床上睡得香甜的人踹到床下。
“汉哥?怎么了?”
余南清屁股被踹得生疼,她一手捂着股,委屈巴巴的盯着床上气愤的程汉。
“滚!”
“汉哥!怎么啦!?”
程汉气得浑身发抖,他手紧握成拳,一步做三下床走到余南清面前,随即蹲下身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他怒目圆睁,牙关咬紧恶狠狠的死盯着她:“你是不是很想死?”
窗帘随风涌动,阳光懒懒的洒进来打在他的身上,小麦色的皮肤被照得发亮,让他的肌肤看起来是那么的健康有活力,可事实却是,他的背上爬满了蜿蜒的疤痕。
他的语气有些狠,或是从来没有看过他这般,余南清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双手握住程汉手腕,用求饶的语气可怜的说:“汉…汉哥!”
闻言程汉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如果此时在他脸上抹些血,那他一定与地狱的中的阎王无异。
“是不是!想死!”
空气渐渐变得稀薄,余南清脸上也开始变得青紫。
“乔…乔司…礼…”
这是她的杀手锏,是她唯一可以用来牵制他的筹码。
果然,三字一出,程汉手上的动作瞬间松懈下来。
他总是能轻易制动他的情绪。
他独自一人跪坐在地上喃喃道:“乔司礼,我的...乔司礼...”
他的身影显得那么颓丧,就算有阳光洒进却也照不亮他的心房。
一米八几的孩子此时双手捧脸哭得像个孩子。
被折磨将近半年,他早已受得不成人样,他绷得几乎只剩一条线的神经好像在此时彻底断线。
看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刚才还有些害怕的余南清现在心里也有些抽疼。
她深呼吸几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拿起一床毯子盖到他的身上,然后跪在他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他,双手覆上他的脊骨,语气颤抖:“汉哥,对不起。这件事不是我和阿姨说的,从你回去以后她一直都在调查你,我想帮你,想帮你们...”
程汉没有理他,只是一直沉浸于曾经与乔司礼在一起的回忆里。
他在想,若是此时乔司礼在,他一定一定不会这么难受。
“阿姨的公司出了问题,当时她谈的和你联姻的是丰家,丰家女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阿姨不管你的死活,可是我不忍心,我不想你受到一点伤害。”
“我央求爸妈抢了她的婚事,我也一点都不好过。但是阿姨说要是你不听话,要是我不配合她就让乔司礼...汉哥,我们撑撑吧...撑到阿姨公司好转了,我就放你回去好吗?”
闻言,程汉才抬起头用那双红透了的眼睛看向他,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又颤栗:“真的?”
“真的,你知道我从来不会骗你。你先好好养好身子,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到时候回去他看见一定会难过的。”
......
从此后,程汉开始很认真的对待起每一餐,就算吃几口就会觉得饱,就算看见食物就会想吐,他也一直强迫自吃上两大碗。
每吃一口就会恶心一次,但每吃一口对乔司礼的思念就愈发浓溢。
他每日常做的事就是通过各种途径去查找乔司礼城市的概况,以及查探他母亲和妹妹的消息,可日日查探也没能找到关于她们的一点踪迹。
————
“我的乔,你过得还好吗?
听说北城下雪了。
雪覆盖整座城市一定很好看,我记得你最喜欢在雪地里撒欢,但是一定记得多添衣,别着凉。
打把伞吧,让它替我为你挡挡雪。
你有好好吃饭,有好好的照顾自己吗?
你现在一定很恨很恨我。
恨我不吭一声就离开,恨我再次做了一个懦弱的人。
但是我的乔,若可以,我想给你我的一辈子。
离开你不是我本意。
我的身边没有你,活在这世界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我会努力的,会努力用健康的身体站在你面前。
我的乔...
我的乔司礼...
我真的...真的很想..很想你。
”
————
他每天过得痛不欲生,却还是为了那简单的三个字努力的撑着残败不堪的身子。
如余南清所说,他们共住同一屋檐下,除了碰面时的简单问候,从来没有打扰过彼此。
他日日在屋里等着母亲公司好转的消息,就坐在落地窗前,看叶飘,望雪坠,听春叹息,唱夜孤寂。
一年后,他终于等到了消息,等到了让他期盼了整整一年的消息。
那天傍晚,他穿上最得体的西装准备出席,准备告别这座城市。
可在与余南清手挽手出现在庆典上时,他才知道这是两家策划的婚礼庆典。
他被囚禁了整整一年,偌大的典礼现场让他此时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类诱骗进牢笼满身受伤的金丝雀。
亲朋好友源源不断的庆贺声入耳,程汉却一声都没有听见。
他只是低着头神情冷淡的望着身旁的余南清淡漠的说了一声:“新婚快乐。”
听见他的话,余南清有些喜难自禁:“汉哥!我们会一直幸福的!”
母亲优雅的端着一杯红酒递给他,向他庆贺:“妈妈的宝贝终于成为一个男人了,成了家以后就不要像之前那样胡闹了喔!”
程汉接过酒杯扬起微笑礼貌的回了一句:“谢谢。”
所有人都在望着这一对天生伴侣,可只有程汉知道他的心早已经死在了踏入庆典的那一刻。
他想着:‘既然心死了,那剩具躯壳留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摔碎了手中的酒杯,捡起碎片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他直挺挺的倒地,血液就如绽放的玫瑰一般,他抽曲着身子,眼神逐渐涣散,在闭眼的最后一刻,他望见了乔司礼。
望见了身穿白色衬衣向他缓缓而来的乔司礼。
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意识停止在那一刻。
庆典现场乱做一团,也只有此时王新然脸上才有些许慌乱。
余南清在一旁哭得不成样子。
他在梦中与乔司礼缠绵,不分昼夜,不畏人言。
最终,王新然花了高价将他救了回来替他抹去了脖子上的疤痕。
他醒来时只是无神的望着病房天花板,不论谁来都激不起他一丝情绪波动,极度像个活死人。
再后来他又如此闹了几次,甚至去了王新然公司。
迫于无奈,王新然将他放了回来,可前提就是若是他真的决定回来,那就断绝母子关系。
程汉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毕竟在他人生二十年,王新然也只有在他出生时才当了一会儿他的妈妈,她的情他早就已经还清了。
踏上飞机那一刻,他都觉得还在做梦一般,走路的步伐都有些漂浮。
他想了无数次与乔司礼见面的场景。
但在想到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以后,他决定还是如以前那般,远远的、远远的看他一眼。
只要一眼就足够
————
“
我痕迹存在的意义就是我的乔司礼,我想换作一抹影子,即使会被他踩于身下也愿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