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如鹰,日日都在他阴郁的天空上盘旋,时不时就在心上啄一口,血淋淋的心口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
从那日开始,他每日都早早的等在南街小道,他祈盼能看见乔司礼,但等真的看见他时,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与他打招呼,就连简单的你好二字也只能梗在喉中。
所以,他只能偷偷的装成一个路人,悄悄的在人海中与乔司礼擦肩而过。
他费尽九牛二虎转入乔司礼就读的学校,拼命拿出最好的成绩上了重点班,因为在他脑海中,乔司礼一直都如此完美。
在报到那天,他怀着忐忑的心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班级,一字一句的构建好了所有场景以及能与他礼貌问候的字字句句。
在踏进班级那一刻,他就开始不断打量,在所有人都到齐以后却也并没有看见乔司礼。
不顾已经响起的上课铃和进班的老师,程汉就如猎豹般冲出了教室,他一个班级一个班级的找,总算在一楼最后一班找见了乔司礼。
吵闹的班级因为他的进入顿时变得安静,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看着他,只有乔司礼紧紧的盯着窗外。
而他不顾众人眼睛里只有最后一排的乔司礼。
“我靠!好帅啊!”
“哪班的?”
“帅哥进来玩啊!”
“是不是新生!?”
......
听见动静,一直瞥向窗外的乔司礼回过头来望向程汉,微风也顺着窗户的空隙挤了进来,它缓缓吹过乔司礼,吹动了程汉枯竭的心。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照得透亮,就像小时候他依偎在程汉身旁,不顾一切替他挡下了苦难,分享了自己身上散发的光。
原本程汉是想当时就进班跑到乔司礼身边的,但在看见乔司礼转过头来,在看见他苍白脸上挂满了死寂后,他如逃犯一般跌跌撞撞仓皇跑出了教室。
他的胸口处再次开始抽疼,他不明白这些年乔司礼都经历了些什么,不明白原来如此阳光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这般死气沉沉。
但他在看见他黑潭般的眼睛时,那抹灵魂还是猝不及防一下跌了进去。
他不知道有没有在其中掀起波浪,但他确确实实差点就在其中溺亡。
他狂奔出校,如豆般大的汗珠打湿了他的眼睛,他望着他所在的班级,视线愈发模糊不清。
从那以后,程汉总默默的在五楼看着一楼的他,不然就是在操场的边上凝望着他一直发呆。
也是从那以后,在暗处偷偷观摩乔司礼的一切变成了他的习惯。
他原本只想悄悄的看着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看看他快不快乐。
可长久以来,他望见的乔司礼都只是独自一人,他脸上从来没有挂过一丝笑容。
他的乔司礼好像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生活,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快乐。
于是,程汉马不停蹄联系起了小时候在外婆家一起玩闹过的同伴,为此,他还专门回了一趟国外,不顾后果动用了父母的关系让他们俩转学来此。
乔司礼日记中的三人帮才得以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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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让你的眼睛里重新布满闪亮亮的星星,我想看见你的身上重新闪起光。
乔司礼,你的周围不应该如此的,你的身边理应是充满希望和光明的。
我一定!一定会让你的周围再次充满绿意盎然的生机。
”
“
你放心,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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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天分班考试时,他的考场恰巧在乔司礼对门,所以他每场考试都有些心不在焉,脖颈就像落枕了般,一直都偏向同个方向。
乔司礼靠在窗边看向随风飘荡的榕树,他那副沉默易碎的样子,让程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下午乔司礼询问他的话。
“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胸口处的疼痛顺着血管游到手上,他忍着疼痛深深向窗口呼了一口气,雾气瞬间爬上窗,他伸出有些麻木的手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会的。”
于是,第二天开始,程汉总会在他望向榕树时出现,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乔司礼眼前游荡了一圈后又匆忙的赶去考场。
日日如此,日日准时。
考试结束后,他再次习惯性的远远跟在他身后。
看见乔司礼一个人游荡在南街小道,看见他抚摸了蹲在角落的猫,看见他注视了店里枯萎的花,看见他捡了一片泛黄的枫叶…
程汉就远远的跟在他身后数着桩桩件件。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一如既往的喜欢周遭美丽的事物。
乔司礼似乎越发让他思念,明明他就站在他的眼前,但程汉还是觉得很想…很想他。
直到黑夜覆盖长明,乔司礼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抬头望向阴暗的月光时,孤寂的身影让他心疼,也是此时他的心里才渐渐开始拨云散雾见天明。
他不想再让他一个人了,不想再让他独自流浪在黑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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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先触碰禁忌喜欢上你的。乔司礼,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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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向五金店奔去,掏钱买了两个手电筒。
于是有了先前那一幕,他在他的身后为他照明。
殊不知,这一道光早已蓄谋已久。
程汉很想开口与他打个招呼,但忐忑的心跳还是封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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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乔司礼,你会原谅我的胆小吗?
你会接受我怯生生的爱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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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乔司礼一个不小心跌倒,他才着急忙慌找到一个借口与他接触。
“帮我拿下手电。”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肾上腺素飙升,让他心中的小鹿乱撞个不停。
在接触到乔司礼冰凉的手时,他七上八下的心差点就窜出了他的胸膛。
这句话让他懊恼了很久,在去往奶奶坟墓的路上,他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程汉,你是傻的吗?”
“你不知道说自己的名字?”
可自言自语后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话“万一他知道你是程汉,那小时候的事情…你该怎么解释你如此果断就抛弃了他选择逃跑呢?”
程汉自嘲一笑,脸上散过一抹悲戚:“呵,我就是小时候的程汉啊。我怎么说得出口逃跑那件事呢?我该怎么解释既定的事实?程汉,你真是够窝囊!够让人厌恶!”
想到此处,激情澎湃的他一下颓然。
他茫然的按着手电开关,灯光一闪一闪的打在地上,就像萤火虫断断续续点亮着名为后悔的黑缝。
“奶奶,我该怎么办?”
迷茫的他在奶奶坟前待了一晚,他坐在当初埋松果的位置,手搭在还存在的小土包上,脑海中互相撕扯的两个结果不断跳跃,弄得他苦不堪言,结果第二天就因为感冒发烧去了医院。
他浑身乏力躺在病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当时乔司礼惨烈的场景。
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团,他完全不敢相信当时看见他逃走以后,他会有多么绝望。
他不断在心中责骂自己,不断呵斥自己的自私自利。
而他现在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望着天花板,看着一滴滴掉落的盐水,数着水滴数想念乔司礼。
“他认出我了吗?”
“认出我是程汉了吗?”
喃喃自语一日又一日,纠结挣扎千百遍。
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的乔司礼夜夜钻进他的梦中,嘴角挂着鲜血不断质问:“程汉!你为什么不救我!?”
“程汉!为什么要抛下我!?”
“程汉!我真的好疼!!”
“你为什么要喊小乔!!我差点就死了!程汉!我恨你!”
程汉被困在梦魇中不断挣扎,无数次,无数次他被噩梦惊醒,而次次醒来,他的脸上都布满泪痕。
明明他在养身体但却一天比一天憔悴。
终于在熬了一个周以后身体才得以痊愈。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乔司礼必经的南街小道以及方家巷。
他很想当面与他道一个歉,很想告诉他当时他离开不是本意。
他终于忍受不了了,哪怕他打他一顿,哪怕他提各种要求,只要能得到乔司礼的原谅,就算要他去死他也愿意。
谁知刚到方家巷就听见了乔司礼被混混围殴的声音,怒不可遏的他就随手捡了一根铁棍。
天知道!在乔司礼昏倒时他有多慌乱!
在乔司礼死气沉沉躺在地上时他有多想将那两个人杀个透穿。
“乔司礼!别睡!”
“乔司礼,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逃跑了!”
“你醒醒好不好!”
“我回来了!我回来接受你的惩罚了!”
……
乔司礼很轻很轻,他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程汉背着他一点也不吃力。
在看见医生急匆匆将他推进急救室时,他的眼泪才开始决堤。
他虔诚的站在急救室门口祈祷,甚至赌上自己生命来发誓。
不过幸好,乔司礼没有什么大事。
趁此机会,程汉让医生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也是这时他才知道乔司礼曾经失去过一段记忆。
他夜不能寐,一直守在他的病床前。
在他昏睡时,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过乔司礼手心那个伤痕。
哀伤的眸中浮现一段过往。
那是在他出国不久后,他的母亲曾带他去算过命。
他记不得当时的场景,但记忆犹新的只有神婆的那一句:“命脉相连,有人主动为你断了那条死线。有些东西,你从上辈子就开始欠着了。小孩,这辈子你可能也还不清,但一定要想方设法去还,那个人还一直等着你。苦命啊!都是苦命!你们之间…唉…生死难求,生死难求啊!”
那时他还不懂这句话,直到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映入眼眸,他的心中也才明了一半。
他该怎么还呢?
他不知道,所以就只能拼尽全力将他所需要的全部送于他眼前。
在看见乔司礼醒转以后,程汉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离,但在看见他手上的盐水瓶时,慌张的他才稍微变得平静。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开口说话,于是便准备出门找医生。
在听见乔司礼那句等等时,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等跟着医生进门,他的视线一刻都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只能小心翼翼的揣手站在床尾,紧紧盯着医生的动作。
等医生检查完出门,他有些局促的走到水壶旁,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后才果断开口:“看你制服也是我们学校的,读几年级?”
.......
他就是明知顾问,无话找话,生怕乔司礼会看出端倪,所幸每个字每段句甚至每个动作都被他掩饰得很好。
像个僵尸般麻木的例行询问后,他的话题总算来到重点:“你叫什么?”
“乔司礼。”
“我叫程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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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总算是重新认识了一下。
我的乔司礼。
我总算能够“合理”的站在你的身边了。
不要怪我的逃避,我只想拉着你看看世界的繁花盛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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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想起《杀城》中的一副场景:
“
我走在刚铺好的柏油路上,路的尽头有一束黄色的光,除此之外都是黑色的云。
路上除了我只有凛冽的风在吹个不停,我手中握着一支枯芽,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它找寻一丝生机。
握着它的动作十分轻,我害怕稍微一用点力它就会支离破碎。
起初与我同行的人不算少,他们都认为我在做白日梦。
嫩芽已枯,除非世间真的有神。
我相信路的尽头就是世间起源。
我偏偏要与神明并肩,我偏偏要摈弃俗欲赐它一丝生机。
于是,我成为了他们眼中癫狂的人。
于是,我每走一步,周遭的活物就少了一些。
直到最后献祭了我的什么。
我相信它是能活的。
我相信它一定能重新盛放。
雪一片片往下坠,黑色的云也跟着往下压,黄色的光慢慢的...慢慢的消失不见。
在生命彻底流逝的瞬间,我奋身一跃,揪下一朵云做了它的枝,捡起片片雪来做它的瓣。
它在我手中成为了不沾世俗的独艳品。
”
你说,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拯救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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