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神明纪行 第6章 地下青铜之地

岳山就找个树荫等了一阵子。

大太阳的，即便只穿着短袖也热得冒汗。好在这个井位于公园角落里，走几步就是自动贩卖机。他过去买了听汽水。

等回到井边，时间卡得正好——那红色外套的身影正就着阳光往这里走来。岳山一边挥手招呼着一边也向他走近，几步以后，终于发现在衍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岳山莫名觉着眼熟，盯着那人多看了两眼，想起来：“那个外国人！”

经他这声叫唤一提醒，诺亚的记忆也复苏了，冲他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们认识？”即墨衍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视着。

“偶然碰见过……”接着，诺亚两三句描述了自己上周遇到岳山的经过。

“原来你是当他又捣乱来了。”即墨衍向着岳山说道，“不过这回大可放心，这位——诺亚·瑞文先生，目前担任我的助手一职。”

“是嘛。”

对于衍先生，岳山还是非常信任的。当即也报上自己的姓名“岳山”，与曾有些小误会的这位诺亚·瑞文握手言和。

当务之急还是电梯的事情。“已经按照之前给的图纸造好了，呃……依葫芦画瓢地。”岳山说，“所以现在其他端公都去休息了。连轴转好些天，个个累得不行。至于造好的电梯，每个细节都是从图纸上落实的，结构上肯定不会出错。功能嘛，还没有实际运行过，所以不知道。”

“好，我了解了。”

说完便略微低头作思忖状，不再回话。

等了一会儿，岳山终于觉得不能让沉默继续下去了：“……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衍先生。要依靠建好的电梯前往地下吗？”

“这倒不急。”衍用手摩挲下巴，心里想的全是别让人看出异样来：电梯的相关参数是他让西半球某个精通理论计算的异人算出来的，对方口口声声说“理论上不会有问题！”——但谁都知道，理论这东西嘛……

“姑且先送点非生物下去，再尝试生物。确保万无一失后再……”

“叮”

这是——电梯开门的声音。

声音浮动在微热的空气中，令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树叶飘落。岳山的视线迅速往井与电梯的方向扫过去：“……啊！”即墨衍见状也转头看向那方，同样惊讶万分。

诺亚。他看起来不正常，目光呆滞，神色出离——接着步入电梯门的另一头。岳山大步向那里跑去，可电梯门已经在关闭了，而且比他的动作快——差之毫秒，当他赶到电梯前，后者刚好开始运作。

“……这是我的问题！”即墨衍扶着额头，声音极为懊悔，“异常的事物之间会相互吸引，可我怎么就没想到……能看见乾坤的人也是异常中的异常！”

如今再怎么拍脑袋也无济于事。且听这声音：机械结构摩擦声，电梯在竖井中下降。上方一小块屏幕显示出目前所在的深度（单位，按照图纸中所写，并非“米”，而是“时间单位”。岳山理解为“光年”一类的），那个数字也以惊人的速度不断飙升。10,20,100,200……岳山赶到自己的太阳穴处止不住地发汗。他清楚记得，电梯在修建时，里面只有开门关门两个钮，而没有楼层数……

“它最终会下落到哪里去？”

“……未来所在之处。”说话同时，即墨衍的表情万分苦闷。

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已经破千了。但刷新速度却丝毫没有停下来。1300,1500……2000，还在上升，好像数字的增长没有尽头似的，令岳山开始对施工中途是否有纰漏产生了些微怀疑。

而后，他猛然想起在某张图纸的一角写的一行小字——或许大事不妙！

“衍先生，这电梯——似乎是以三千左右的时间单位为上限进行设计的……”

增长的数字，如今已越过3000大关。超过上限后程序出现故障，四位数开始随机不停闪烁。岳山想起弹簧，超过拉力极限之后就不能恢复原本的形状了——所以这电梯还能升回来吗？

有个概念叫“墨菲定律”。简单说：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喏。原本显示数字的地方变成了红色的“ERROR（错误）”，并伴随以尖锐的警报声。

电梯——故障了。

————

水声。

碎的石头“沙沙”地敲在金属物体上。额头因猛烈撞击而疼痛。钝痛，伴随凉意。将诺亚从莫名开始的长梦中捞了上来。

周围一片漆黑。

诺亚发觉自己正处于一个地面倾斜的狭窄的空间当中，小声说话，有回音。伸手触摸表面，感觉到金属特有的冷冰冰的质感。

他记不得刚才做了什么梦，但在梦的最后，自己似乎从高处坠落而下。再审视自己与周围环境的现状。恐怕那不只是梦，也是现实。

脑子还很混乱。别着急，来一件一件梳理清楚。

还记得现在的时间吗？记得。202X年六月2日，星期一。

午后——如果自己没“睡”太久的话。

上午，他去“C市帮帮忙””论坛上的网友所开的事务所。那位网友在现实中的名字叫即墨衍，对大大小小的超自然问题都了解得很清楚。后来自己同意担任他的助手，后来……

即墨衍接了个电话。两人出门去了公园，在那里意外碰到几天前意图穿过警戒线时碰见的那名皮肤黝黑的男子。即墨衍和那人交谈起负责的工程，而后……

从这里开始记忆就变得模糊了。自己做了什么来着？

——电梯。好像隐约看到了建在地面的电梯。突兀地立在那里，当时似乎还觉得好笑来着。而后，他好像进了电梯……

诺亚用手肘支撑着身体，颤巍巍地起身。

那么自己此刻应该就处在电梯之中了。不知道驱动它的是不是电能，总之一片漆黑就意味着供能已完全切断：顶上的照明、门旁边的面板，通通失灵。好在他身上带着手机，在裤子口袋里，且并未因此次撞击而失灵。诺亚将它掏出来，打开照明。电梯面板下只有开关门两个按钮，分别按下五六次，没有任何反应。

地上一个东西闪了下。诺亚捡起来，是他的眼镜，左眼镜片出现裂痕。想着暂时应该用不上，他给揣进了上衣口袋里。

而就在手放进去时，指尖碰到了不知是什么小碎片，取出来。原来是从即墨衍的事务所出发前，那人给他的猫的玉雕。围绕着猫脸的九颗紫玉装饰碎掉了一颗，金的底座上只残留少量玉的碎粉。

……等等。

诺亚终于注意到——有光。从电梯门缝中漏进来了一缕极细的光亮。绕着那道微光，粉尘如小精灵般在空气中飞舞。

他将手放在电梯门的两侧，使力扒开。

炫目的光芒。对于前一秒还在黑暗里的人来说，仿佛太阳在面前诞生。眼睛一瞬间感到刺痛，伴随眩晕——诺亚甚至以为自己会因此而失明。他踉跄地退回黑暗里，待不再因眼痛流泪了，才慢慢将捂住眼睛的双手移开。

电梯外，是金光灿烂无比耀眼的世界。

不知是从高处坠落对身体的影响还在，抑或单纯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走出电梯时，诺亚无法稳住步伐，腿脚颤抖。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诺亚所处的底部近似于圆形，直径在三十米以上。四壁皆铸满金色，不是纯金，而是类似铜的香槟金色。中间掺杂部分绿色的锈迹。墙上嵌了大量生满铜绿的金属器具，如同蚌里嵌着珍珠。

地面则布满树的根系。从电梯出来，脚便踏在了其中一根粗壮的根茎上。这些根茎同样呈带有铜绿的金色，质地坚硬如铁石。若说这是雕塑，可纹理细节却无比清晰，和真正的树根没两样。这些树根汇聚到房间中央，形成一棵树。树干直径亦超过十米，向上方伸展。距离地面十来米高的地方，又从树干分出树枝。唯一的光源则在整个大空洞的顶部，在全部由金属构成的房间中反射，将整个空间照亮了。

天花板——连着这棵巨大青铜树的顶部——诺亚看不见。它到底是有多高？

——总而言之，得先离开这里。

抱着寻找出口的念头，诺亚先是花几分钟绕着房间的墙壁走了一圈。但别说出口了，没看见任何特别的东西。金属，夹着锈迹的金属，固在金属里的人造器物，仅此而已。

那么，能不能联系上地面呢……他不抱希望地翻出手机解锁，只见信号格那栏直接画了个叉。

绝望的局面……一阵头痛袭来。

脑子有点混乱。别着急，别被消极情绪吞没。冷静地想想，留在地上的人应该不会放着自己不管吧？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找个平整的地方睡上一觉先。……那电梯就不错啊！关上门一片漆黑，正适合睡觉……

他一遍苦笑着往回走，无计可施之下，人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打起精神，等待并心存希望。

然而，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恰巧就在这时，诺亚注意到了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