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神明纪行 第5章 钻井操作

与诺亚重返C市同一天，C市西北方向。

写字楼深色的玻璃幕墙后，一名三十岁后半的中年男性正站在楼道抽烟。楼道里的灯是感应式的，他不动作，杵在那里就只有空中浮着的一个红色小点，从圆心逸散开烟味。

——接近下班时间，想必今天不能准时走。他用食指中指夹住香烟，吐出的一缕气带着疲惫感。这人名叫岳山，在建筑事务所工作，最近正加班加点制作图纸。现在还不算最忙的，最忙的时候通宵都有可能，建筑师的工作就是这样。

这时岳山的手机铃响了，一首复古的迪斯科音乐。楼道里昏暗的暖色调的灯光也随之亮起来。灯下，岳山穿着灰蓝色宽松薄毛衣（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而他怕冷），头发有点出油，呈一绺一绺的。他用牙咬着烟点亮屏幕，看见上面显示的名字，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情立刻荡然无存。将烟头踩灭了，接通：

“……衍先生？”

即墨衍。这位虽说是客观神，却对人有关的事情颇为上心，脾气也不古怪，所以风评不错。岳山过去同他打过几次交道。

“什么事？”

“急事。有东西掉到你那附近去了，一个来自未来的东西。”

背景音嘈杂，听得出来他此刻在室外哪条街上，或许也正往落点方向赶路吧。至于他口中“来自未来的东西”——岳山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所以不清楚严重性，单纯从衍的语气听来多多少少感应到此事非同小可。

“我该怎么做？”

“立刻动身往那里去，你是距离落点最近的端公，具体地点我等下发给你——然后以落点为中心半径二十米左右内封锁现场。”

“明白了。”

这下倒好，省去了纠结的功夫——无论手头有多少事务，世俗的工作始终要让位于端公的工作。岳山当即打卡提前下班，非常干脆。如旋风般利落地进了电梯。与此同时，那头的衍如约将地址传了过来，距离此刻岳山的所在地果真近得不得了，下楼去，一两分钟就能走到。那是一处上世纪修建已无人居住的民居，二层砖房。

看不出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然而靠近后，他的确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温暖。

岳山从随身挂在腰上的小包里取出两个东西：一块表面光滑的黑色圆盘，及一瓶矿泉水。他将圆盘平放在地面，用水打湿圆盘后，上面慢慢开始复现出别处的景象。随后再用水打湿自己的右手，贴近圆盘，屏息——从圆盘中心穿过。

他的手在另一头稍微摸索下，取出了警示带与一些乱七八糟的——仪式需要用到的东西。他在感应到温暖位置周围安插几根小的符文钉，以作临时的隔离装置：这是针对超自然生物的。接着在民居入口处拉开警示线：这是针对人类的。

得益于老房屋的构造，四周均筑有围墙，只留了前门后门两个出入口，省了许多事。中间出了个小插曲：当岳山做完这些，巡视一圈有没有别的出口时，发现前门有个人的正打算拉开警戒线进去，连忙过来制住他，用“里面在施工”的说辞将人打发走了。

——那人看起来是外国人啊，或许是观光客。或许……是没见过这种老式的职工房，觉得稀罕……

岳山就站在警戒线旁，一边等待即墨衍过来，一边思考着这些事。

他觉得夕阳似乎比平时落得更快。

————

岳山是一名端公。

在与灵异相伴的异人中，除开能操作小乾坤的巫医、负责各类仪式器具制作的传奇工匠等特殊职业外，C市的其余异人均可称之为端公。在北方，这个名词会被替换为“萨满”；而在南方沿海，则会替换为“师公”。

这并非一种世袭制职业，只要灵感比常人稍强，再加上一点点缘分，便可从俗世迈入怪力乱神的大门。像岳山，就是在约十年前一次街头算命后开始了自己的端公生涯的。之后又借着自己在俗世中建筑师的职业优势，在风水堪舆等领域造诣颇深。……这就是另一个故事。

————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过来了，黑发的年轻人，正是即墨衍。岳山记得上次见他已经是几年前，那张脸一点也没变化。

“辛苦了。”说罢，他便穿过警戒线进了现场，岳山紧随其后。

两人停在院中央的空地，正好是岳山设置的符文钉的外围。乍一看，这里没有任何奇怪之处。这也正常，毕竟术业有专攻，像是感应力、眼力这些，岳山说不上擅长。看不见的，有时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然而刚到这里时那令岳山暖洋洋的感觉——令他确信有东西在哪里的感觉——如今完全却消散了。

“真奇怪……”

“这是正常的，因为它落到地下去了。”即墨衍盯着那地方说，“实体是难以逆行穿越时间的，流向过去的通常是信息。……像一枚射向这个时代的小的生锈的子弹。”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将这枚子弹剜出来。所以，势必会去地下一趟……岳山，明天你召集下认识的端公，领着他们打通西北方的井。”

————

井。

20世纪初，有位C市当地的学者编纂过一本通览，上面事无巨细、百科全书式地记载了此地当年的风土人情。其中提到C市“凡有井二千五百一十五眼”。数以千计的这些井，经历近代的巨变后大多并未保留下来，即便保留下来了，如今也基本处于荒废状态。

其中有九口枯井，位于市中心及八个方位的轴线上。位置不引人注意，路过的人看见了也只会当是留下来的古迹之类的——

【然而它们自诞生之初起就是枯井。】

在端公之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数千年前 ，C市地下曾有过一座巨大的迷宫。它时不时出现，其中的建筑、风貌与现代大相径庭，就像是地下版的海市蜃楼。这几个枯井，则是通往地下迷宫的入口。

然而事实真相是否如此已无法论证：或许是防止有人走夜路掉下去，枯井靠近地面的地方后来用泥土夯严实了，盖了一层。春去秋来又覆满了枯干的草叶，一直堆到井口。

百年前最混乱的时候，有端公曾抱着挖掘宝藏的心态，花了数月时间清理掉了枯井上方的遮盖，下降到井里。井的内壁的确有供人上下的纵梯。他点燃火把，发现周围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象形文字。

火焰没有变微弱，他就一直往下走。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事后说，估计当时往下爬了接近百米，终于抵达井的底部。然而传说中的迷宫并不存在，只有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洞，长宽高不足十米。之后，就再没听说有人下井寻宝的事情了。

如今即墨衍说要将井打通，岳山脑海中第一时间回忆起了这些传说。

“具体做法我整理后发给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如此吩咐着，即墨衍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事来似的，低头自言自语地喃喃，“——等等，或许我应该尽快找到一名助手……”

次日一早，岳山刚起床时，手机里就显示出一则“您已收到新邮件”的提醒。果不其然是衍发送的。附件压缩包里整理了各类图纸，岳山粗略地看了一下，这是要他在井内修筑电梯。借用纂刻在井内壁的秘术，电梯能在不凿通的情况下下探至距离地表数千米的地方。

文中用了一个专有名词描述那个位置：“历史沉积层”。

岳山立刻找来熟悉建造的端公，十几号人热火朝天地开工。清理井道，勘察，规划方案……一步步有条不紊地执行下来。得益于岳山多年的工作经验（不管是实地建造，还是不同工种时间交流磨合的经验），施工进行得相当顺利，仅仅只过了一周，已经完成得大差不差，不过，由于涉及到少见的技术，安全性验证这环恐怕还得再花一些时间。

岳山擦把汗，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举众人之力完成的……姑且称之为“秘术电梯”吧：它像一栋圆柱形的小房子似的，通体呈漂亮的银白色，在阳光下闪耀金属光泽。……大热天的，阳光颇为刺眼。

他连忙打电话给衍，报告施工大体完成的事。

“喂？”

电话接通了。听声音（混响的方式），对面此时正在室内。岳山回话，声音里不自觉透出一股喜悦感：“是我，衍先生。”

“——岳山吗？什么事。”

“您上周吩咐的，以井为基础修建电梯的事情，我这边已经完成了。”

恐怕没料想到岳山等人惊人的速度，那头声音有些惊讶：“是吗。辛苦你们了，做得很快啊。”

“没有没有。”岳山谦虚道，接着又说，“……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说那是从未来落下的东西……可究竟是什么呢？我是说，具象化的。像是伞啊，石头啊，书本啊……”

“要说那东西是什么，在见到实物之前我也不知道。你们先别有其他动作，放着不管。”

“莫非是个危险玩意儿？”

衍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回答：“对，很危险。”

“好吧。”岳山只好叹口气：既然对方说到这份上，就算再好奇井下面的东西，也不能轻举妄动，等待下一步指示，“您看有时间过来验收吗？”

“我吗？——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我就过去，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