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零七分,创元科技大厦A座,38楼的灯光比楼里仅存的两个活人精神得多。
苏瑾熙倚在冰冷的电梯轿厢左侧,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那张印着他张扬笑容的员工卡,金属边缘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细小的冷光。他刚结束和海外团队的视频会议,嗓子有点干,手里握着的是一瓶脱咖啡因拿铁——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保持清醒,但绝不碰任何可能引发心悸的咖啡因。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濡湿了他的指尖,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电梯门在15楼技术部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的人,让苏瑾熙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沈月臻。
他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像一段潜伏极深的恶意代码。卫衣兜帽扣到最顶,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副反射着屏幕蓝光的无框眼镜。左手拎着那个看起来和他一样古板的黑色电脑包,右手端着一杯显然是双倍浓缩的冰美式。
“哟,沈总监,又偷我们部门电?”苏瑾熙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特有的颗粒感,嘲讽里裹着惯有的笑意。他刻意强调了“我们部门”,划分着泾渭分明的界限。
沈月臻迈步进来,站在对角线的角落,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声音平得像注释行里最无关紧要的说明:“苏总监,贵部电费算在运营成本里,要发票我可以给你开。”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却精准地戳在苏瑾熙关于“公私不分”的潜在指责上。
苏瑾熙挑眉,抿了一口微凉的拿铁。“那太好了,记得抬头写‘技术部加班赔罪金’。”他反击道。目光掠过沈月臻端着咖啡的手——指节分明,是双敲代码的好手。这让他立刻联想到几小时前,就是这双手在邮件里驳回了他一个精心设计的产品交互,理由是一串冷冰冰的性能数据。
思绪至此,他心头那点因加班带来的烦躁,瞬间找到了明确的靶心。
——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27、28、29……
密闭空间里,混合着沈月臻手中冰美式的浓苦、自己身上淡淡的薄荷须后水,以及两人似乎都用过的同款消毒洗手液的味道。化学成分一致,比例却微妙得截然不同,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
31层,电梯厢体轻微一晃,顶灯不安地闪烁了几下。
沈月臻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眼腕表——一点零九分,距离至关重要的项目汇报还有7小时51分32秒。苏瑾熙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心想:装得镇定,心里指不定在跑什么紧急异常处理线程。
“沈副总,”苏瑾熙忽然身体前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到不足一拳,属于他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沈月臻周围的空气,“你PPT第18页,性能指标写3万QPS,压测报告哪来的?”他抛出技术性质疑,这是他一贯的策略,在对方的专业领域寻找破绽。
沈月臻终于侧过头,目光透过镜片扫过来,像冷启动的刀片,一寸寸地刮过苏瑾熙的脸。“我写的是3万峰值,不是均值。苏总如果识字,应该看得到脚注。”他的反击直接而冰冷。
“哦——”苏瑾熙拖长尾音,那声调里的讥诮毫不掩饰,“原来沈总监的脚注跟代码注释一样,专为事后甩锅。”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满意地看到沈月臻抿紧的唇角。
——
34层,电梯“叮”一声停住,门滑开,外面空无一人。
沈月臻伸手按向关门键,指尖在按钮上停留的时间,苏瑾熙敏锐地察觉到,比寻常人多出0.1秒——这是这家伙不耐烦时的小动作。
“怎么,沈总监是怕跟我同处一个空间太久,会干扰你的算法,还是影响你汇报前的运气?”苏瑾熙继续煽风点火,他乐于见到沈月臻任何一丝冷静以外的情绪,那会让他感觉扳回一城。
36层,电梯再次晃动,灯管发出细碎滋啦的电流声。
就在这时,沈月臻忽然抬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在苏瑾熙敞开的西装领口附近轻轻一掸——指尖掠过时,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苏瑾熙垂眼,看见一根栗色的卷曲长发,从自己领口飘落。不是他的,也绝不可能是沈月臻的。
“苏总,”沈月臻的语气仍旧平淡无波,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个人作风,请勿影响公司形象。”
苏瑾熙眉梢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像运行中的程序突然被抛出一个未处理的异常。他迅速伸手,指尖带着点恼羞成怒,捏起那根头发,仿佛捏住了什么证据。“不劳沈总监费心,”他稳住心神,嘴角重新挂上玩味的笑,目光锁住沈月臻,“我形象好得很,倒是你,整天苦大仇深,小心未老先衰。”
——
“叮——”
38层到了。电梯门豁然打开。
沈月臻迈步而出,背影在走廊感应灯下被切割成明暗交替的段落,声音却清晰地飘回来,带着延迟响应般的精准,砸进苏瑾熙的耳膜:
“论形象工程,确实无人能出苏总之右。”
他脚步未停,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外面的世界隔绝。
轿厢内,苏瑾熙独自站在冷白灯光下,金属壁面映出他此刻有些阴沉的脸。他低头,看着指尖那根碍眼的头发,猛地将它紧紧缠绕在员工卡的边缘,一圈又一圈,勒出深深的痕迹。
一股无名火在他胸腔里窜动——那是一种在口舌交锋中没能彻底占据上风的不爽,是一种被死对头抓到任何一点可能被拿来嘲讽的把柄的憋闷,哪怕只是根莫名其妙的头发,更是对几小时后那场注定又是一场硬仗的汇报会的烦躁。
所有这些情绪,最终都精准地归咎于沈月臻这个人本身的存在。
“沈月臻,”他对着空气中残留的那点清冽皂角香,轻声吐出三个字,像在代码库提交一条注定会引起冲突的修改,“你等着。”
电梯继续上升,最终停在了39层。数字归零,灯光熄灭了一瞬,又亮起,像系统经历了一次强制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