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音棠心头一紧,连忙把她拉进来。
舒窈换了鞋,把带来的食材放在桌上,整个人却像失了魂,声音有些飘忽:“我在路上遇见纪若莹了。”
音棠一惊:“她又找你麻烦了?”
舒窈点点头,眼神十分空洞:“我刚从超市里出来,一转头看到她一瘸一拐地朝我冲过来,就吓得赶紧跑了。”
纪若莹自高三时摔断了腿,舞蹈梦和所有光环也都随之破灭。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姐妹们作鸟兽散,校外那些给她撑腰的混混也消失无踪。音棠曾一直以为,这是她作恶多端的报应。
她本不想理会公交车上纪若莹那番歇斯底里的控诉,可是结合最近沐惜莞的所作所为,音棠不得不重新审视纪若莹当时说的那番话。
如果当初真是沐惜莞把纪若莹推下楼梯的,那她的动机仅仅是为了抢夺角色而已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上网搜索了《天鹅湖》的内容介绍和订票信息,运气不错,过两天正好有一家知名芭蕾舞团在大剧院演出这部剧目,便毫不犹豫地抢了两张票。
舒窈听音棠说明原委,眉头微蹙:“纪若莹向来爱装模作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沐惜莞同样不清白,我也不会信她的。”
“我不觉得。沐惜莞曾经那么喜欢跳舞,后来为什么放弃了?”音棠的眼神异常明亮,“我有预感,这次演出她一定会去看的。到时候,也许一切谜题的答案都会揭晓。”
舒窈本来对纪若莹的遭遇嗤之以鼻,但既然音棠这么感兴趣,她也只好陪着去,就当是散心了。
两个人在家待了一整天,挤在厨房里洗菜、切肉、熬煮麻辣烫的汤底,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傍晚舒窈才起身告别。
休憩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翌日清晨,音棠踏着明媚的日光走向电视台。排练室里,人很快聚齐。
边曼柔将《追梦人》的谱子摊开放在桌上,征求大家对改编方向的想法。
音棠沉吟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思路:“我想用现代电子音色或者合成器音效去解构它,完全颠覆原版的风格。”
邱哲则表示反对:“不行!这样搞,歌词营造出的漂泊意境就全毁了。要我说,改编成迷幻摇滚风最合适。用迷离的音墙和吉他回响去烘托原曲里那种如梦似幻的漂泊感,才是对经典的致敬和升华!”
“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是在比赛,首要考虑的是听众的喜好。”音棠反驳道,“电子音色一样可以表达深邃的情感,赋予这首歌新的生命力。”
“合成器音效堆砌出来的,能有什么情感厚度?不过是技术流的炫技而已。”邱哲毫不退让,“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迷幻风才能保留原曲的灵魂内核!”
音棠和邱哲就这一分歧争论了良久,边曼柔一直沉默地听着,目光在激烈交锋的两人之间缓缓移动。直到他们稍作停顿,她才抬手示意二人噤声。
“邱哲说得有道理,原曲的意境确实宝贵。”边曼柔凝眉思索片刻,目光最终落在音棠身上, “音棠的思路风险很大,但如果成功了,效果也会非常震撼。就按她的想法来吧。”
自始至终,江雨只是抱着贝斯,眼神放空,一副随波逐流、听之任之的模样。
邱哲见状,连忙急切地寻求她的认同:“你也觉得这样改好?”
江雨飞快地瞥了一眼边曼柔,声音细若蚊蚋:“我怎么都行,没意见。”
邱哲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向外走去:“总是闭门造车可不行,要不咱们去听听别人的意见、汲取一下灵感吧?”
出门后,音棠和他分头行动,踏着走廊里或激昂或迷幻的乐声,在挂着“留声机”乐队牌子的排练室门前停住了脚步。她犹豫片刻,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争论声热火朝天。陈奇胜正唾沫横飞地指挥新来的键盘手用合成器制作音效:“这段solo必须抻长了干,把情绪顶上去。副歌直接给我怼到前头,开门见山。”
盛言背对着门,正低头看着他们创作。听到敲门声,他转过头,眉心舒展开来:“有事?”
音棠状似随意地踱步进来,目光扫过散乱的乐谱:“没事,我来取取经。”
“遇到瓶颈了?”
“我们队的键盘手觉得我的改编路子太野了。”音棠抿了抿唇,不以为然。
盛言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在谱架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然后将面前摊开的乐谱翻转过来给她看。
洁白的纸页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蓝批注,像一张复杂的作战地图。副歌部分的弦乐编排被红笔重重圈出,旁边潦草地批注着一行行修改意见。
“我们也在头疼类似的问题。”说着,他便示意键盘手,“放一下刚才那段。”
键盘手按下播放键,一阵失真的吉他咆哮猛地撕裂空气,带着原始的破坏力。“胜哥非要把布鲁斯那味儿揉进city pop的底子里。”
盛言无奈摇头,话还没说完,音响里就爆发出一段极其违和的旋律。键盘手试图将一段充满蓝调推弦韵味的吉他solo强行塞进原本轻快流畅的合成器音墙里,结果制造出一种如同金属摩擦玻璃般的噪音。
“带劲不?”陈奇胜却兴奋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要的就是这股子糙劲儿,规规矩矩还叫摇滚?”
手机震动声响起,盛言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神色骤然一僵。
音棠的目光下意识地追过去,他的锁屏壁纸,赫然是他们高中时的合影。背景是喧闹的操场,他们并肩而立,笑容青涩而灿烂,仿佛穿透了四年的时光直抵她的内心。
盛言迅速按熄了屏幕,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这张照片拍得挺好,我就一直没换。”
“没事。”音棠撇过头,装作毫不在意地向外走去,“看来比我思路狂野的选手大有人在,这样我就放心了。继续加油排练吧,这次比拼我不会让着你的。”
背后传来盛言坚定的回答:“我也不会。”
音棠心里再清楚不过,在大部分路人眼里,盛言已被打上了“疯子”、“网暴网友”的标签。他想靠舞台表现本身来翻盘,在当下的舆论漩涡里,难度不亚于逆水行舟。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掉以轻心,因为她太了解盛言在音乐上的爆发力了。
回到排练室,邱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固执地道:“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边曼柔叹了口气,总结陈词:“你说的迷幻风虽然保留本味,但听上去与原曲并无明显差异,这次就按音棠的思路来吧。”
匆匆扒了几口午饭,几人便像上紧发条的机器,一头扎回排练室。鼓槌在音棠手中翻飞,终于磨破了她的虎口,每一次敲击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她却咬牙坚持住了。
汗水浸透了衣衫,但依然没有人喊停。她们明白,只有让身体形成本能般的记忆,才能在舞台上那仅有一次的机会里毫无保留地绽放。
就在她们几乎要榨干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时,几人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群里弹出一条通知:“因电视台整体安排和导师档期调整,即日起,各乐队创作 排练时间压缩至48小时,彩排时间调整为明日下午三点。请知悉。”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48小时,开什么玩笑?这时间够塞牙缝吗!”
工作人员用冷冰冰的回复打断了他们的质疑:“合同条款明确约定,节目组拥有最终解释权。前两轮为适应期,已给予充分时间。作为专业选手,应具备高效率的创作排练能力,此乃行业常态。”
边曼柔盯着手机屏幕,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要是昨天通知,大家还能调整计划,现在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愤怒像野火般在排练室里迅速蔓延开来,但无人敢半途而废,因为除非身体垮掉,中途退赛意味着天价违约金。他们只能将这口恶气生生咽下,在沉默中积蓄力量。
边曼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无奈地道:“我去打电话把今晚的兼职推了,邱哲,你也跟兼职那边商量一下吧。现在除了加紧排练,我们没有第二条路。”
她决绝地转身走出排练室,邱哲也阴沉着脸跟了出去。临时放鸽子,兼职那边少不了一番责难,但他们必须做出取舍。
音棠亦向舒窈倾诉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得到了对方洞悉一切的回复:“这大概也是节目组制造冲突、博取眼球的手段之一,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了。”
夜幕四合,排练室的灯光显得格外惨白。音棠用干净的纸巾按住伤口,暗红的血迹一点点洇开,虎口处新磨破的皮肉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击鼓都像有针在扎。
边曼柔瞥见,立刻停下拨弦,关切道:“别练了,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音棠忍痛点头,放下鼓槌,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排练室。电梯口,金属门映出她苍白而憔悴的脸,还有身后那个慢慢靠近的身影:“去吃饭?”
她回过头,盛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敏锐地向下移动,落在了她那只受伤的手上。他的眉心骤然拧紧:“你的手受伤了?”
音棠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藏了藏,故作轻松道:“没事,排练受伤不是很正常嘛,我去买点绷带缠上就好。”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转的嗡鸣。音棠靠在轿厢壁上,忍不住抱怨:“这临时通知真要人命啊。”
盛言的表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嘲弄:“这下好了,所有人都能尝到我当时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音棠听出他话语里压抑的怒火和自嘲,苦笑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看来你们排练得挺顺利?”
“差不多了。”盛言的目光投向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语气漠然,“大不了一起死,要是节目收视率扑街了,也是那群人应得的报应。”
音棠感受到他话语里那股压抑不住的戾气,选择了沉默。
电梯终于到达一楼,她一边低头翻看手机地图寻找附近的药店,一边冲盛言挥手告别。没想到刚走出几步,身后的脚步声就跟了上来:“我陪你一起去。”
音棠轻声笑道:“多大点事,只是小伤口而已。”
盛言快步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谁说我担心你了?只是顺路找个伴而已。”
她没有戳破他的借口,自顾自到药店买了止血绷带和药膏,正要回排练室,盛言忽地指了指药店门口供顾客休息的长椅,对她说:“坐下,我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