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的后台,唯有盛言的身影如孤松般伫立在角落。音棠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二人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牵引,一步步向彼此靠近。
站定时,盛言发出一声轻笑:“不愧是好奇宝宝。”
音棠有些气恼:“你的话只说了一半,还不许我好奇?我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好不好!又没耽误比赛。”
盛言顿了顿,终于犹豫着开口:“在知道他是你弟弟之前,我以为你在国外交新男友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她简直无法理解他的逻辑,“你怎么会觉得他是我男朋友?”
盛言眉头紧锁,仿佛也为自己当时的想法感到难堪:“翻翻你的朋友圈,好像是三年前的。”
音棠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但还是忍不住立刻掏出手机,一条一条翻找出那些尘封的朋友圈记录。
终于,她的手指停在一条朋友圈上——那是她回国陪弟弟过生日时发的。
照片里,十五岁的少年对着生日蛋糕闭眼许愿,脸上满是稚气。她的配文简单明了:“宝宝生日快乐。”
音棠把手机凑到他面前,百思不得其解:“你说的不会是这条吧?我在评论里解释了,他是我的弟弟,而且他那时候才15岁!”
盛言死死地盯着评论区,待看清之后,紧皱的眉才慢慢松开:“那时候你都把我拉黑了,史承泽截图给我看的,我怎么知道你在评论里说了什么?再说,你看你弟弟长得像15岁吗?”
音棠想象着如果弟弟听到这话会气成什么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只听盛言继续道:“而且你还叫他宝宝,我误会了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那次你回学校看老师,碰巧看到了他,才会主动提出给他当家教的?”
“就想看看你是怎么为了这个小孩成为‘法外狂徒’的。” 盛言故作轻松地补充了一句,“幸好是个误会。”
音棠哭笑不得地摇头,难怪他会觉得丢人,这误会确实太幼稚了。
然而当最初的荒诞感褪去,一种更为微妙的感觉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原来他曾那样在意过她的一举一动。
如果是因为这个荒谬的误会,她或许还能理解这四年他为何从来不曾联系她。可心底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这难道不是他为自己的懦弱和无情找的借口吗?
她咬牙继续追问:“如果你来看我,就会知道这只是误会而已。一张机票不过几小时航程,你为什么不来?”
盛言脸上掠过一丝疲惫,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每个假期,我都会给你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总是你母亲。我向所有可能知道你去向的人打听,得到的答案也全都是一样,你没有回国。那时我就在想,你大概是真的不想见我吧。”
“而且我也有很多事要做。课业、比赛、社团活动,连假期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一刻不得喘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忙碌的时光,“见了面,我要说什么呢?让你跟他分手吗?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强烈的悸动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知道,在即将到来的对决之前,自己不该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可她控制不住,那颗心早已不听使唤地为他狂跳。
音棠用力咬住下唇:“你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些,是因为我唱了那首歌吗?”
“是!因为那首歌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控诉我辜负了你。”盛言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必须让你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煎熬。”
“你回国后,我每一次小心翼翼地靠近,你都会逃避。换做是你被这样对待,不会受伤吗?”
盛言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思想斗争。最终,他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作一句:“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们还有机会吗?”
音棠只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需要一个好鼓手”、“一起冲击冠军”这类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而是如此直白地剖开了自己的心意。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清凉的空气浇灭燎原的心火:“那你明白告诉我,你和沐惜莞到底有什么仇,她要这么执着地报复你?”
盛言浑身一震:“这段过去就那么重要吗?”
音棠语气坚决:“对,非常重要。”
盛言眼底掠过一丝犹豫,终是没有吐露那段他不想直面的往事:“你知道边曼柔和胜哥是因为什么背上那笔巨债的吗?”
音棠疑惑地蹙起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看似无关的话题。
盛言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继续娓娓道来:“你的柔姐大概没告诉你,当时他们用仅存的积蓄录制了自作曲发给经纪公司,结果刚签完约,他们就分手了。他们现在还的债,就是为那个还没来得及出道就夭折的乐队支付的天价违约金。”
“那次我问你知不知道他们曾经交往过,其实是想告诉你,即使我们未来可能像他们一样惨烈收场,我也想抓住现在,和你一起走下去。我可以不在意那样不堪的未来,你为什么还要死死抓住过去不放?”
“我只知道如果重来,他们绝对不会重蹈覆辙。”音棠想起边曼柔天天吃咸菜配粥的凄惨场景,怒火终于忍不住冲上来,“而且我已经在你身上见识过了,想象和现实是两码事,所以收起你那些甜言蜜语,坦诚面对过去好吗?”
“我明白了。”盛言心底那丝微弱的火光被她的话彻底浇灭。他放弃辩解,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既然你不愿意相信我,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
“你这样苦苦隐瞒,无非是怕我嫌弃你,难道这算是信任吗?”音棠眼眶一热,真想脱鞋砸他。可是一想起还要狼狈地捡回来,她只得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冲动憋了回去。
待音棠回到家,沈明朗和肖宁已经睡了。她打开电视,人声填满寂静的客厅,却填不满她心底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她蜷缩在沙发上,终于慢慢沉入混沌的浅眠。
母亲起夜时,轻手轻脚地关掉了兀自闪烁的电视,又推了推她:“宝贝,回房睡去,在这儿睡容易着凉。”音棠含糊应了一声,却没动弹。
肖宁推不动她,只得抱来被子给她盖上,就回屋了。
第二天清晨,音棠是被脖颈处那阵尖锐的酸痛惊醒的。她坐起来狠狠揉着脖子,又把热毛巾敷在脖子上,才感觉稍微好受些。
吃完早饭,她懒得出门,就捧着书趴在沙发上,想以此消遣浮生半日闲。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震,是舒窈的邀请:“今天我轮休,可有时间陪本宫血拼否?”
音棠趁机诉苦:“我脖子落枕了。”
舒窈语气夸张地逗她:“这么严重?等我买点好吃的去慰问伤员!”
音棠笑着附和她:“速来,晚则吾命休矣。”
刚放下手机不久,一个陌生号码又突兀地闯了进来。音棠习惯性拒接,可那号码异常执着,断了又响。她蹙起眉头,无奈接起:“喂?”
“是棠棠吗?”一个熟悉的女声小心翼翼地传来,“我是盛阿姨。”
音棠心头一跳,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客气却疏离的语气同她说话:“盛阿姨,您找我有事吗?您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哦,我在你们高中家校通讯录上找到的。”盛洁梅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盛言他搬走了,也不接我电话。我刚听说他在网上跟人吵起来了,闹得挺凶。你能跟阿姨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音棠心中纳罕:盛言不是那种会故意不接母亲电话的人。当年盛洁梅私下篡改他的高考志愿,他确实震怒,可最后不还是乖乖去了政法大学报到。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她一边思索,一边斟酌措辞安慰盛洁梅:“阿姨,他最近比赛压力很大,可能是太忙了。您别太担心,等他忙完这阵子,肯定会给您回电话的。”
电话那头,盛洁梅重重叹了口气,自责地道:“他可能还在生我的气吧,要不是我当年改了他的志愿,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你们俩也就不会分开了。”
音棠扯了扯嘴角:“阿姨,我不觉得他是那种为了女朋友不理妈妈的人,而且那件事只是个导火索。就算您什么都不做,我们分手也是迟早的事,因为我不开心。”
盛洁梅没有争辩。她思忖片刻,才再次开口:“那他没有因为被骂受打击吧?你知道的,因为他爸的事,那孩子从小就心思重,胆子也小。我真怕他钻牛角尖...”
音棠打断了她,在她们之间划下了一道界限:“阿姨,这些事,您直接问他吧。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我再当你们的传声筒恐怕不合适。”
待盛洁梅挂断电话,音棠立刻给盛言发了条信息:“给你妈回个电话,她很担心你,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
收到盛言的回复,音棠就没再理会。脖子上的毛巾已经凉透,湿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她起身再次把毛巾浸入热水,拧干重新敷上,滚烫的温度熨帖着酸痛的脖颈,却驱不散心头因他而起的烦闷。
大概在所有父母眼中,孩子从来都长不大,需要自己鞍前马后地照顾。也许盛言确实“心思重”,可说他“胆子小”,那纯粹是盛洁梅对儿子的保护欲过于强烈了。
而且他的童年再黑暗,也有盛洁梅的陪伴和关心,他内心的情感空洞有那么大吗?还是想以此为借口向她索取情感价值呢?
门铃响起,音棠定了定神,欢天喜地地去开门,却见舒窈站在门外,脸色苍白,眼神里透着惊魂未定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