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不笑 > 第2章 贡

不笑 第2章 贡

作者:眠月巫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7 13:43:28 来源:文学城

马车不是在路上行驶,而是在她的肋骨上颠簸。每一次车轮碾过石子的震动,都仿佛直接敲打在她的骨架上。车厢密闭,散发着一种陌生的、甜腻中带着腐朽气的香料味道,像是某种精心调制的防腐剂,闷得她头脑昏沉,胃里翻涌。

那个面白无须的男人,自称内宰,像一尊裹在华服里的苍白雕像,坐在她的正对面。他的目光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检视一件“物”。一件刚刚出土、沾着泥点、需要评估其价值与风险的“物”。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他的声音平滑,没有起伏,像磨得极薄的玉片划过丝绸,“你的运气,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好的是,你这张脸,便是你的通天梯。坏的是……”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梯子下面,是油锅。大王心情好,你就能顺着梯子往上爬,或许还能拉你那个小小的褒国一把。大王若是不喜……”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乎听不见的轻笑,像夜枭啄食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后面的话,消散在车厢沉闷的空气里,比直接说出来更令人胆寒。

她没有回应。她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脸偏向那个被称为“车窗”的方形洞口,目光胶着在外面流动的世界上。她熟悉的、能理解的那个世界正在飞速后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蓊郁的山林变得稀疏,最终被一望无际的、规整得有些刻板的平原取代。远处,一个巨大、灰暗的轮廓在地平线上生长,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像一头蛰伏的、用巨石垒砌的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口,等待吞噬她。

那不是城,那是囚笼。一个规模超乎她想象的、冰冷的石头囚笼。

当马车终于穿过那幽深的门洞,阴影瞬间笼罩下来,连空气都变得不同。山野间的清新被一种混合着陈年木料、旧铜器、浓郁香火和无数人声息沉淀下来的、沉重而复杂的气息取代。她被带下车,脚步虚浮地跟着内宰,穿过一道又一道门,走过一条又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这里的墙很高,隔绝了大部分阳光,即使是在白天,也透着一种阴森的凉意。

她被带进一个僻静的院落。几个穿着同样素色衣裙的宫女垂首而立,像没有生命的纸人。她们的动作却毫不迟疑,一拥而上,沉默地开始执行命令。粗糙的、带着养父手中老茧触感和山林气息的麻布衣服,被毫不留情地从她身上剥落,如同剥去一层与她血肉相连的皮肤。她被**地按进一个巨大的、盛满热水的木桶里。

水是温热的,飘满了娇艳的花瓣,散发着浓郁的、不自然的香气。但这突如其来的浸润没有带来舒适,反而像一种侵犯。她下意识地挣扎,温热的水呛进口鼻,带来窒息般的恐惧。那几双手,冰冷而有力,更用力地按住她滑腻的肌肤,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澡豆狠狠搓揉她的每一寸皮肤,仿佛要洗去的不是污垢,而是她过往的一切印记。篦子拉扯着她的长发,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水声和她们粗重的呼吸声,没有一句交流,没有一丝情感,如同在清洗一件沾了泥的陶器。

洗刷“干净”后,她们用布巾擦干她的身体,动作依旧机械。然后,给她套上了一层又一层柔软得令人不安的丝绸。这料子滑腻、冰凉,贴在刚刚被热水烫得微红的皮肤上,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缠绕,让她从心底泛起一阵阵寒意。这不像衣服,更像一层精心包裹的、展示用的外包装。

她被带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面经过精心打磨,虽然影像有些模糊扭曲,但足以看清全貌。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那头总是被她随意束起、甚至有些毛躁的浓密黑发,此刻被梳理得异常顺滑,瀑布般披散在身后,衬得那张脸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睛显得更大了,瞳仁极黑,深不见底,像是两口废弃的深井,映不出周围华丽的陈设,也映不出丝毫光亮。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因为紧张而紧抿着,失去了一些血色。丝绸衣裙妥帖地依附在她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上,勾勒出纤细而柔弱的轮廓,一种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的、脆弱的美丽。

“倒是个美人胚子。”内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审度货物后的满意,“底子不错,就是这眼神……”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太死。空荡荡的,不像个活人。你得学会改变,明白吗?尤其是,你得学会笑。”他绕到她侧面,目光落在铜镜中她的影像上,“大王富有四海,什么珍奇玩意儿没见过?他如今,就喜欢看人笑。真心的,讨好的,哪怕是装出来的……只要你笑,就能活,或许还能活得很好。”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个被丝绸、香气和陌生发型包装起来的“贡品”。她试图听从命令,调动脸上那些似乎已经僵死的肌肉,扯动嘴角。镜子里的人,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但眼神依旧是一片沉寂的荒原。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一个贴在面具上的、比哭泣更令人不适的怪异表情。

内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对一件精美瓷器上细微瑕疵的不满。“罢了。”他挥了挥手,似乎失去了耐心,“看来不是一时半刻能教会的。走吧,时辰快到了,大王还在等着呢。”

周王宫的内部,比她从外面感受到的更加宏伟,也更加压抑。巨大的石阶层层向上,仿佛要通往天际。粗壮的廊柱需要数人合抱,上面雕刻着狰狞的饕餮纹路,那些传说中的贪婪猛兽,在昏暗的光线下瞪着眼睛,无声地咆哮。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她一下车就闻到的、混合了香烛、青铜冷锈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沉重气息,吸进肺里,都让人觉得疲惫。

侍卫像一根根钉在地上的木桩,穿着沉重的甲骨,面无表情,连眼珠都似乎不会转动。宫女们穿着软底的鞋子,行走间悄无声息,像一道道飘忽的幽魂,遇到内宰和她,便立刻垂首贴墙站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响,更衬出一种死寂般的庄严。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得能照出模糊人影的石板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内宰在前方引路,步伐稳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每一个廊柱后面,每一扇虚掩的门扉缝隙,甚至从那些高高在上的、彩绘的梁椽之间,投来无数道目光。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转瞬即逝的、对于同类即将踏入漩涡中心的怜悯。她下意识地挺直了那尚显单薄的背脊,目光努力平视着前方内宰的袍角,只有那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泄露着这具身体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大殿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幽深、空旷。光线从极高处的窗棂艰难地透入,在布满繁复诡异花纹的厚重地毯上投下几块巨大的、斑驳陆离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周围未被照亮的地方显得更加黑暗。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香烛燃烧后留下的余烬味。

在视野的尽头,数级高高的台阶之上,是一个巨大的、雕龙画凤的台基。上面安置着一张宽大的、铺着深色兽皮的座椅。一个男人隐在那些光斑未能触及的阴影里,冕旒垂落,由五彩玉珠串成,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硬朗、略显紧绷的下颌,和一双在玉珠缝隙间、于阴影里审视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带着一种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漫不经心的锐利。

那就是周幽王。一个名字就能决定褒国存亡,也能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决定她生死的人。

她按照内宰事先反复教导、演练过的姿势,屈下膝盖,跪伏下去,额头紧紧贴上冰冷刺骨的地面。那瞬间的凉意,如同一个烙印,清晰地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抬起头来。”声音从高处传来,不算洪亮,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她依言抬起头,目光穿过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小心翼翼地望向那片阴影笼罩的高处。

周幽王沉默地注视着下方这个渺小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在鎏金的扶手兽头上轻轻敲击。哒,哒,哒……规律而缓慢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被放大,每一声都像直接敲打在她的心脏上,让她的呼吸都不自觉地随之凝滞。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淡。

“褒国送来的?叫什么?”他似乎对她的来历并不真正关心,这只是例行的、开启对话的程序。

“姒。”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轻微,像风吹过枯叶,几乎要被大殿的空旷所吞噬。

“姒?”幽王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玩味,“倒是个古姓。起来吧。”

她依言站起身,依旧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的、踩在华丽地毯上的双脚上。地毯的绒毛很软,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走近些。”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台阶下方停住。距离的拉近,让她更能感受到从那高台上弥漫下来的无形压力。

“看着孤。”

这是一个命令。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终于对上了那双不再完全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冕旒的玉珠在他眼前微微晃动,但足以让她看清。那是一双不算年老的眼睛,甚至可以说,眉宇间残留着某种曾经可能称得上英俊的轮廓。但眼底,却沉积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深重的倦怠,以及……一种被过度满足后滋生出来的、躁动不安的、渴望新鲜刺激的空洞。

他仔细地、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脖颈,她包裹在丝绸下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曲线。那目光不像内宰那般带着评估货物的冷静,而更像是一种……探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所有权般的审视,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奇的、刚刚呈献到他面前的玩物。她感到一阵寒意窜过脊背,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细密的栗粒。

“果然绝色。”他评论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案几上的一件玉器,“褒人倒是用心了。只是……”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的眼睛上,带着一丝探究,“为何不笑?”

她抿紧了唇,喉咙发紧。她能说什么?说这里让她恐惧?说他的目光让她不适?说她想回到山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且危险。

内宰在一旁赶紧躬身,声音带着谄媚的急切:“大王恕罪!此女自幼长于山野,与林木兽群为伴,性子木讷,不懂规矩,未曾习得礼数,奴才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幽王随意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请罪。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越过那小小的、象征权力的台阶距离,目光更加专注地投注在她身上,那眼底的倦怠似乎被一种新鲜的好奇心驱散了一些。“告诉孤,”他的声音甚至放柔和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你想要什么?璀璨的珠宝?最华美的霓裳?还是……给你那对收养你的匠人夫妇,赐下丰厚的赏赐,让他们安享晚年?”

她依旧沉默。她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他拥有整个王国,却给不出一小片可以自由奔跑的山林。他坐拥无数珍宝,却给不出一个带着体温的、真诚的拥抱。自由和温暖,是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里,最匮乏的东西。

“孤可以给你一切。”幽王的声音继续传来,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只要你……对孤笑一笑。就现在。”

她看着这个男人,这个被天下人称为“天子”的存在。他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荣辱,此刻却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执着于一个被他强行带入牢笼的、陌生女子脸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表情。多么荒谬,多么……可悲。她再次尝试,调动起脸上所有能控制的肌肉,努力想扯出一个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可以交差的“笑”。但嘴角如同坠了千斤重担,只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最终归于那条紧抿的直线。她失败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在这里,面对着他,笑容仿佛成了一种背叛——背叛她刚刚失去的山林,背叛她内心的恐惧与抗拒。

幽王眼中的兴趣,却因此反而更浓了。他并没有发怒,而是靠回椅背,手指重新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扶手,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像是在研究一个有趣的谜题。“有意思。”他最终吐出这三个字,语气难以捉摸,“带下去吧,好生安置。教教她规矩,但……别把这点特别之处,给磨平了。”

她被内宰和宫女们带离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大殿,安置在一处名为“云梦台”的精致宫苑里。这里确实比养父母那间充满原材料气味的小屋大得多,华丽得多。雕梁画栋,锦帷绣幕,案几上摆放着时令鲜果和精致的糕点。宫女和侍从们恭敬地称呼她“美人”,行礼如仪,动作标准得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但他们的眼神是疏离的,甚至是畏惧的,仿佛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被标记了“不祥”或者“特殊”的、需要小心对待的物件。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窗户。外面是被高高宫墙切割出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毫无生气的天空。偶尔有几只飞鸟,振翅快速掠过那片有限的蓝色,没有片刻停留,不留一丝痕迹。它们拥有她永远失去的自由。

她想起养母褒婶,在那个充满草药味和温暖怀抱的旧屋里,用温热的手梳理她的头发,喃喃低语:“我们姒儿,真好看,就是不爱笑。”

她不是不想笑。是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这身不由己的命运,这无处不在的审视和期待,太重了。重得让她喘不过气,重得抽干了她身上所有可以用来产生“笑”这种轻盈情感的力气。

笑容,是需要力量,需要发自内心的松弛,甚至需要一点点希望的。

而她所有的力量,此刻,都用来支撑自己,不要在这巨大的、华美的、冰冷的囚笼里,瞬间崩塌瓦解。

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所谓“恩宠”了。

那不仅仅是一份“恩宠”,更像是一张无形的、越收越紧的网。而她,只是网中一只沉默的、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飞蛾。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