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曰是个好人,他说今天休息,带我去陵园看看。
死人嘛,兴许在那能看到什么,想起什么。
他真聪明!我兴致冲冲的跟他上了车,等到了陵园,我却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跟我说,“你自个儿飘下去看看,每个墓碑最好都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我就不下车了,这么多碑,我看不过来。”
好家伙,这陵园看起来有半个故宫那么大!
说来也奇怪,如果是一个人来陵园,四周空空旷旷的,一定会被吓得尿裤子。可作为一只鬼,飘来飘去不用走路,感觉竟然有点爽。
我挨着顺序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几乎最高的地方,注意到了一个无字碑。
碑前放了两束花,是小雏菊。
花还很新鲜,是最近有人来拜访过。
可这碑上为什么没有字呢?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摸了上去,可什么也没发生。我有点泄气,收回手的时候,手指从雏菊的花瓣上擦了过去。
“小枫,醒醒。”
“小枫,不能睡。”
“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
我想起来了,那是一场车祸,惨绝人寰。
我是林枫,死于两年前的夏天,与我同行的,是我的爸爸妈妈。
一辆夜闯红灯的渣土车,从侧面将我们的车顶翻,整车擦着地面滑出去近十米远,车里一片狼藉,气囊弹撞中,妈妈俯身护住了我。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根彩金项链,项链底端挂着一颗小小的花,金店营业员说,那是小雏菊,寓意永远快乐。
雏菊,妈妈最爱的花。
我将它买下,送给了妈妈。
那场车祸,是我最后的意识。
“江子曰,你说我的爸爸妈妈还在吗?”
我回到了车上,和江子曰说了我的记忆,那么严重的车祸,会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那个无字碑,会是我的碑吗?
“你别乱想,碑的事情好查,我已经找人在问了,如果立碑的人是你的父母,那他们就还在。”
是啊,既然能查,那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可我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致,如果他们还活着,那他们现在过的好吗?如果他们不在了,那这么久,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江子曰,死去的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鬼,是吗?”
“如果所有人都会变成鬼,那这个世界不是乱套了?我的眼睛还忙不过来。只有死前有浓烈心愿未了的人,死后才会变成鬼。他们会找上我,要我帮忙完成心愿。”
“哦,那你是生来就能看见吗?”
江子曰沉默了,我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不是的,小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很严重的病。”
陵园里的风很大,隔着车窗玻璃发出呜咽的响声,像是逝去的人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又像是在此长眠的人发出的叹息。
“病好了以后,就能看见鬼了。我父母以为我中邪了,请了很多人,看了很多地方,也遇到过很多骗子,没用,能看到就是能看到。那时候小,很害怕,我妈找了一部电视剧给我看,美剧鬼语者,你看过吗?我和女主角很像。”
江子曰说的很轻巧,可其中的苦楚谁也体会不了。是啊,谁不怕鬼,换成是我,我可能会怕的死掉。
我刚想安慰他,却意识到一个很不好的事情。
“你害怕鬼,是因为鬼本身就很可怕,对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恐怖片谁没看过?那里面的鬼一个赛一个的恐怖,断头的、流血的、掉眼珠子的……
“是啊,鬼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他们临死前的状态。你都不知道,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你穿过门一下贴上来,我吓得差点倒在地上。林枫,你的死状……应该是挺惨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子曰的手机响的时候,我正琢磨着自己的长相。记忆里,我应该长得还算可以,只是经过那么惨烈的车祸,这脸还能看吗?
江子曰看了一眼来电,摁下了免提。
这是有消息了。
“江总,您让我查的那块墓地,购买人叫林国祥,两年前,他的儿子和儿媳死于车祸,被合葬在了那里。听墓园的人说,墓碑没刻字是因为林国祥不让,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林国祥也于今年五月去世了。至于您提到的林枫,是那对夫妻的女儿,现在在城北的一处私人疗养院内,疗养院信息保密的很好,其他的查不到了。”
这下,我和江子曰都愣住了。
原来,那个墓碑是我爸爸妈妈的。原来,他们都不在了。我又回想起妈妈说的话,她说,小枫,爸爸妈妈爱你。
是啊,我是小枫。可那人又说林枫在疗养院?林枫没死吗?如果林枫没死,那我又是谁?
“江子曰,我的头好痛啊!”
其实,鬼是不会痛的。可我就是感觉很痛很痛,身体像是被什么拉扯住往两边撕裂。
江子曰的车开的很稳,也很快,静山疗养院的标牌很快出现在眼前。
“不好意思先生,有关客户的信息,我们不方便透露。”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被婉拒的时候还是有点失望。
江子曰给我使了个眼色,懂了,和陵园一样嘛,我自个儿去找呗。
这次有了目标,其实好找多了,林枫就在南边第六间房里。
林枫还活着吗?是的,还活着。
可她的身上插满了管子,面庞既消瘦又憔悴,连接的呼吸机正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我飘到上空看到了床头卡,卡片上诊断那一栏清楚的写着:脑干损伤-植物人。
毫无疑问,我就是林枫。
“灵魂出窍?”
江子曰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有尝试着进入你自己的身体吗?”他问我。
其实刚刚,我有试过。像准备上章强的身体一样,我卯足了劲冲向了床上的林枫,可我穿透了整张床板,也没进去。
“江子曰,算了吧,做鬼也挺好的。”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就算回到自己的身体,我该怎么活下去呢?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江子曰,我觉得挺吓人的。
那就是现在的林枫,几乎干枯,长期没有营养的支撑,眼窝都凹陷了。
我不想在这样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江子曰带我回了他的家,帮我打开了电视,里面播放着眼下最火的搞笑综艺,从头到尾全是梗,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江子曰,你陪我聊会儿天吧。”
江子曰大概是准备上楼的,听了我的话,又转身回来,坐在了我的旁边。
“你知道我看到的第一个鬼是谁吗?”
我摇头,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可江子曰压根儿没在看我,他盯着电视自顾自的继续说。
“是我小姨夫,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小姨是二婚带着个儿子,在那个时候,她其实很不好再找人的。可他遇见了小姨夫,小姨夫对她真的很好,为了替她好好照顾儿子,他一辈子没有再要自己的小孩。”
人说话就是这样,他会停下来,给你思考和发问的时间。
我问他,“那你小姨夫是怎么死的?”
奇怪,鬼的嗓子怎么哑哑的。
“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那一年我刚六岁,大病初愈,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能看见鬼。肝癌发病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人已经不行了。后来,我妈带我去吊唁,在葬礼上,我见到了小姨夫。
他除了整个人很瘦,几乎没太大的变化,我像以前一样和他说话,葬礼上所有人都呆住了。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始终在对着空气自语。
我妈打了我,叫我不要胡闹,旁边一个老头说,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他问我是不是真的看到小姨父了,我说是,就在我旁边啊。
后来,葬礼就乱了,我妈带我去了医院,她以为我是生病弄坏了脑子,再后来,小姨也来了,她哭着问我有没有撒谎,那个时候,小姨父其实就站在她身后。
他对我摇了摇头。
可是小孩子的逆反心理是不可估量的,你们越是质疑我,我就越要证明自己,我大吼着说我能看见。
从此,小姨疯了,她也总是对着空气说话,只有我知道,她看不见的,因为小姨夫消失了,在我坚持我能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消失了。
他离开的时候很难过,很难过,回想起来,他应该是怪我没有听他的话,骗骗小姨。”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你害怕见到的鬼,是旁人日思念想却见不到的人。
那我呢?还有人在对我日思夜想吗?
没有了吧。
“林枫,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没有记忆,没有心愿,为什么你找上了我?”
“你说你不想回到身体里去,可你不能一辈子当鬼,我不知道你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如果哪天我也死了,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再去找下一个能看见你的人吗?”
话锋一转,一切回到了原点。
而我,就是原点。
我愣住了,因为我听到江子曰问,你为什么找上了我?
那天,我听到了他和章强通话的声音,仅仅两个字,却让毫无记忆的我备感熟悉。
我现在恢复了记忆,可我对江子曰一无所知,我从没见过他,那到底为什么,我对他会有熟悉的感觉呢?
或许,对鬼来说,江子曰是猫薄荷?
“有没有鬼和你提过,你的声音,很熟悉?”
“没有。”江子曰回答的十分干脆,他是能看到鬼,但他不是招鬼体质。
行吧,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