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刚过,宁康市便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气温骤降,连扁担河的河面都结了一层冰。
往日冷清的河堤边,只有几个熟面孔的钓鱼佬。可今天不同,今天河里漂着具尸体。
我知道凶手是谁——包括长相和住址,甚至我还知道他此刻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潜逃。但我无法向警方提供线索,因为没人看得见我。我是个游魂,一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的孤魂野鬼。
我焦急地飘在忙碌的警察中间,看他们为发现一个烟头欢呼,为找到几点血迹雀跃。照这个进度,凶手怕是要逍遥法外了。
作为社会主义好公民(鬼),我决定为和谐社会尽一份力。就算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至少也要让他尝尝做贼心虚的滋味。
飘过半个城区,我停在了东和路花韵小区三栋二单元202室门前。做鬼的好处此刻尽显——零油耗移动,还能穿墙入户。
果然,门口摆着个行李箱,这家伙正要跑路!
我尝试操控灯光,可惜大白天根本用不上;想摆弄电视,却发现屋里连个电子设备都没有。情急之下,我将目标锁定在茶几上的玻璃杯。
“啪!”
杯子应声碎裂,男人吓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接下来,厨房里的碗碟开始接二连三地坠地。男人惊恐万状,在屋里抱头鼠窜。他想夺门而逃,却被我制造的鬼打墙困在玄关,只能跪在地上转着圈磕头,嘴里不住念叨:“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正当我准备加大力度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施法。男人连滚带爬扑向卧室,我的鬼打墙竟被生生破解。
来电显示:房东。
“救、救命!有鬼!有鬼啊!”男人对着手机声嘶力竭地喊。
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同伙?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传来两个冰冷的字:“等着。”
就这两个字,却让我魂体一震。这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
我顿时失了捉弄凶手的兴致,飘到男人身旁,死死盯着那部已经黑屏的手机。
作为游魂,我终日飘荡在人间,既无人知晓,也无人问津。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为何而死,甚至连做鬼的年岁都记不清了。
但此刻我无比确信:这个房东的声音,一定与我生前的记忆有关!
门铃声骤然响起。我比那男人动作更快——毕竟我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开门。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房东,我直接穿门而出。
“咳咳咳咳!”
来人戴着墨镜,我几乎把脸贴了上去。嚯,竟是个俊朗的年轻男人。
但他怎么突然咳嗽起来?我记得电视里说过,老是咳嗽的男人......生育能力可能有问题。
啧,真可怜......
门一开,方才还吓得发抖的男人突然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地吼道:“你他妈把闹鬼的房子租给我?穷疯了吧?!”说着就从鞋柜抽屉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租房合同。
甲方:章强
乙方:江子曰
“退钱!我要退租!”
哦,凶手叫章强,房东叫江子曰。
江子曰......江子曰......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任何关联。不甘心的我死死盯着江子曰——对了,做鬼还有个好处:墨镜对我们无效。
我猛地将脸穿过他的墨镜,如果我还是活人,这个距离近得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却又迅速稳住身形。
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没料到”我的动作?他本来就不该料到啊,我可是鬼!
等等......难道说,他刚才......真的看见我了?
“真他妈晦气!”章强骂骂咧咧,“遇上这种破房子!你哑巴了?赶紧退钱!”
要搁平时,章强肯定要狠狠讹一笔。但想到刚才的诡异经历,他心里那点小算盘就像被泼了盆冷水。现在他只想要回该拿的钱,其他的......逃命要紧。
“别拿鬼说事。”江子曰摘下墨镜,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闹鬼,有证据吗?警察会信你吗?法院会受理吗?”他顿了顿,“违约退租还砸坏东西,押金不退,至于剩余租金......”
我飘在他面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从刚才起,他的视线就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我。
“江子曰,”我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看得见我,对吧?”
这个发现让我兴奋得魂体都在发颤。我绕着他飘来飘去,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章强是杀人犯!”“河里的尸体就是他干的!”“你理理我啊!”
可江子曰就像一尊雕塑,对我的骚扰毫无反应。
“你再不理我,我就缠你一辈子!”我恶狠狠地威胁,“我要吸干你的阳气!天天半夜在你耳边尖叫!”
见他转身要走,我又软下语气:“外面下着雪呢......鬼也会怕冷的......”
软硬兼施,他依然无动于衷。这个木头人!我气得直跺脚——虽然鬼魂跺脚根本没声音。
章强见江子曰真要报警,灰溜溜地拖着行李箱就要溜。我伸手想拽住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他的身体。
“等等。”江子曰突然开口,“留个银行卡号,我让财务退你一个月租金。”
章强眼睛一亮,立刻折返进屋,在那份租房合同背面龙飞凤舞地写下卡号。写完还煞有介事地把纸折得方方正正,塞进江子曰的西装口袋,压低声音道:“看你人不错,提醒一句,这房子真闹鬼。”
我气得魂都要散了,这个杀人犯,居然还敢装好心!
看来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虽然做鬼这么久,我很少用那些损人不利己的招数——比如鬼上身。上次尝试还是几年前,那种感觉就像被扔进滚烫的油锅,阴气与阳气相互撕扯,痛得我三天没缓过劲来。
但为了惩治这个杀人犯,我咬咬牙,蓄力就要往章强身上撞去——
“没事就赶紧走。”江子曰突然推了章强一把,“再磨蹭就回去把屋子收拾干净。”
我蓄势待发的动作猛地僵住,这个混蛋知不知道鬼蓄力也很费劲啊!
章强一听要打扫卫生,拎起箱子就跑,那速度简直能破世界纪录。
“你知不知道他今早刚杀了人!”我对着江子曰尖叫,“就这么放他走?你这个帮凶!人渣!”
江子曰依旧沉默,只是盯着屋内看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关上门转身离开。
我怎么可能放过他?立刻飘进他停在小区外的路虎车里。哟,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有钱。
车里,他果然拨通了财务的电话:“按我发的卡号转三千。”
他真要给那个杀人犯打钱......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忙活一早上,不仅没吓住章强,连这个可能看得见我的人也装聋作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看来,我只能先跟着江子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