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教室窗户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温静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圈。
许行知已经请假三天了。这三天里,他的座位一直空着,像教室里一个醒目的缺口。
“听说班长爸爸的公司真的要破产了。”午休时,王鲲灵压低声音对赵雨晴说,但温静还是听见了。
她低下头,假装专心做题,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这三天,许行知只给她发过一条短信:“一切安好,勿念。”可她从张浩那里听说,他父亲的公司情况很糟,银行已经开始清算资产。
放学时,雨还在下。温静撑着伞走出校门,却在街角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许行知站在雨里,没有打伞,校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
“行知?”她快步跑过去,把伞举过他头顶,“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打伞?”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这样的许行知,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
“陪我走走吧。”他的声音沙哑。
他们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慢慢走着,伞下的空间很小,她能闻到他身上雨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他抽烟了?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狠狠一揪。
“公司宣告破产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房子和车都要被查封。”
温静握紧伞柄,指节发白:“那...你们要搬到哪里去?”
“我妈妈在城西租了个小房子。”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温静,我可能要转学了。”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大得几乎要盖过她的心跳声。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城西那边有所公立学校,学费便宜很多。”他继续说,目光落在远处的雨幕中,“我爸爸还需要长期治疗,我必须要...”
“不要。”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打断他,“一定有别的办法。”
他苦笑了一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伞骨流下来,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水帘。温静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突然想起那个樱花纷飞的午后,他说的那句“我的将来里要有你”。
原来承诺这样轻易就会被现实击碎。
“我送你回家。”他接过她手中的伞,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疏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到她家楼下时,雨终于小了些。
“这个给你。”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封面上是他熟悉的字迹——《物理疑难解析》。
她接过笔记本,感觉它重得几乎拿不住。
“我整理了高中物理所有的难点和解题技巧,”他说,“应该够你用到毕业了。”
这话听起来像告别。温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别哭。”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冰凉,“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读书。”
她用力点头,泪水却更加汹涌。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痛。然后他转身走进雨里,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温静抱着那本笔记本哭了很久。笔记本的扉页上,他写了一行字:
“愿你前程似锦,永远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像一封没有写完的告别信。
第二天,许行知还是没有来学校。课间,班主任宣布了他要转学的消息,教室里一片哗然。
“怎么会这样?”赵雨晴不可置信地说,“班长成绩这么好,学校不是答应给他减免学费了吗?”
“可能是家里的情况真的很难吧。”王鲲灵叹气。
温静默默听着,手指紧紧攥着那本笔记本。她不相信许行知会这样轻易放弃,他不是这样的人。
放学后,她去了许行知之前提到的医院。在住院部门口,她看见了陈雪。陈雪从一辆豪华轿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果篮。
“你来干什么?”陈雪看见她,眉头微皱。
“我来看看许叔叔。”温静说。
陈雪打量着她,突然笑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许行知本来可以接受我爸爸的帮助的。”
温静愣住了。
“我爸爸愿意出资挽救他家的公司,条件是他出国读书,和我一起。”陈雪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但他拒绝了,就因为放不下你。”
温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原来,她成了他的负担。
“他现在在哪?”她问,声音颤抖。
“在陪他爸爸做检查。”陈雪指了指走廊尽头,“不过我觉得,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温静站在原地,看着陈雪优雅地走向病房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她最终没有去找许行知。回到家,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听说了一切。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请告诉我。”
他一直没有回复。
第二天是周六,温静一大早就出门了。她去了许行知家原来的小区,果然看见门口贴着封条。她又去了他妈妈工作的商场,在员工通道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妈妈瘦了很多,眼角的皱纹深了,但脊背依然挺直。看见温静,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是温静吧?行知经常提起你。”
“阿姨,”温静上前一步,“我想知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许妈妈摇摇头:“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些事,不该让你操心。”
“可是行知要转学了...”
“这是暂时的。”许妈妈拍拍她的肩,“行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相信他。”
温静看着许妈妈离开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许行知的选择。他不是要放弃她,而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周日下午,温静接到许行知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比那天在雨里时要平静许多。
“明天我会去学校办手续。”他说,“放学后,能在老地方见一面吗?”
“好。”她轻声答应。
周一,许行知果然来了。他穿着整洁的校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几乎看不出家里正遭遇巨变。
课间,他像往常一样耐心解答同学的问题,和老师讨论竞赛的事,甚至在物理课上完美地解出了一道难题。仿佛转学这件事,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只有温静知道,他抽屉里的书已经少了一大半。
放学后,他们在梧桐树下见面。初夏的梧桐枝叶茂盛,投下大片阴凉。
“我联系了实验中学,”他说,“他们愿意给我全额奖学金,还提供住宿。”
实验中学在城市的另一端,是全省最好的重点中学之一。
“什么时候走?”她问。
“下周。”他看着她,“我会回来的,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
她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送你的。”
盒子里是一条银质手链,链坠是一片小小的梧桐叶,叶子上刻着一个“行”字。
“这是我用竞赛奖金买的,”他轻声说,“不是很贵重,但是...”
“我很喜欢。”她打断他,立刻把手链戴在手腕上。
他笑了,伸手轻轻抚摸那片梧桐叶:“看到它,就要想起我。”
“我会天天戴着。”她承诺。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许行知轻轻抱住她,这个拥抱很轻,却很用力。
“等我。”他在她耳边说。
“我会的。”她回答,声音坚定。
他松开她,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温静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离别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而许行知在新的笔记本扉页上,用力地写下:
“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我必须变得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