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熟 第6章 第 6 章

每年清明的天气都不太好，今年也不例外。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阴冷，像是要下雨。

祝小川和陈美琪是蹭邻居家小面包车来的，他们祭祀的地方都在这山头上。

山下已经停满了车，远远望去，蜿蜒向上的山路上都是赶来祭祀的人。

陈美琪正跟邻居聊天，回头看到祝小川的视线落在山脚下那一排排车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走了，小川。”

祝小川忙从车后背箱里拿出两捆纸，拿上些烟花爆竹。

陈美琪要帮忙，祝小川没用。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这点儿活没必要让他妈妈沾手。

刚拐上山脚，他们就被一个胳膊上套着红色袖箍的人拦下了，说是前段时间太干燥，为了森林防火安全，文明祭祀，不让往山上带烟花爆竹，也不让烧纸。

这消息其实早几天村里派人通知过，但人总有念想，总想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所以陈美琪才买了这些。

没想到会有人在这儿专门看着。

祝小川宽慰她：“没事儿，妈，我兜里还有小荷花灯呢，咱放那个。”

工作人员能理解她的心情，也跟着劝道：“对，那种电子的安全一点，也是没办法……”

他声音低沉了些，感慨道：“每年清明都有着火的，大火一烧起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送命，还是注意些好。”

陈美琪并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她沉重地点了点头，回头看着祝小川。

“小川，你把东西放回去，再去山脚下的小卖铺多买点小灯，咱给你爸多点点儿，让他亮亮堂堂的。”

祝小川买东西回来，顺手给工作人员塞了一盒润喉糖，说是之前买的，一直没吃完。

莲花灯之前有两个，祝小川又买了十八个，往坟前放了十个。

数字没什么讲究，就是他爸喜欢，说是十全十美。

剩下的十个，祝小川放到了谢佳誉爷爷的坟茔上。

陈美琪看着小川恭恭敬敬给谢老爷子磕头的样子，心想这么多年了，小川心里还是没放下谢佳誉这个大哥哥。

谢佳誉觉得小川跟他生疏了，看不出来小川多喜欢他。

但当妈的自然能感觉到。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小川就像是谢佳誉遗落在这里的亲弟弟，谢佳誉离开之后，小川就一直守着跟他有关的东西。

像是把这些跟谢佳誉沾边的人和事都照看好了，等着谢佳誉回来一样。

可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谢佳誉，还是小时候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小川的大哥哥么？

天依旧阴沉沉的，雨依旧没有下。

下山的路上，祝小川碰到了前街的邻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领着八岁的外孙女朵朵。

朵朵正闹着要抱，老人家有些为难。

祝小川上前，蹲下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来，哥哥抱，好不好？”

“好耶。”

朵朵飞快的跑到祝小川怀里。

老人家低声呵斥，声音里透着几分年迈的苍老：“快下来，别折腾你小川哥哥，下山的路还长着呢。”

祝小川笑着，顺手把朵朵衣服后面的帽子扣上了：“没事。”

朵朵转过头，冲着老爷子做了个鬼脸：“还是小川哥哥好，略略。”

老爷子佝偻着背，笑道：“那你可得记你小川哥哥的好，记一辈子。”

一行人慢慢吞吞往山下走。

祝小川跟朵朵说话，哄着她，听她讲着那些小朋友的心事，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正要问她“后来呢”，就听陈美琪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佳誉”。

谢佳誉的目光这才从祝小川身上移开，唤了一声：“阿姨。”

他早就看到祝小川了。

他穿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下面一条浅色休闲裤，一路走来，有说有笑的，好像刚从校园里出来买午饭的大学生，热情洋溢。

祝小川心跳瞬间快了起来：“佳……佳誉哥。”

朵朵看着祝小川发愣的模样，小声问：“小川哥哥，这是谁啊？”

祝小川柔声道：“你不认识。”

他想起刚才老爷子叮嘱朵朵那句话，心想，这就是你小川哥哥记在心里，能记一辈子好的谢佳誉啊。

朵朵凑到祝小川耳边，小声儿说：“这个哥哥好好看。”

祝小川不由得笑了。

谢佳誉真的回来了。

他真的，见到他朝思暮想的谢佳誉了。

“我先上去了。”

谢佳誉往山头上看了一眼，礼貌错身走过，步履匆忙，像是有些着急。

快的让注视着他背影的祝小川心情瞬间又跌落了谷底。

有些东西，好像回不去了。

祝小川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刚才听得津津有味的“小朋友心事”，这会儿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了。精力好像怎么也无法集中。

他强迫自己专注脚下的路，低着头，克制着不让自己回头。

走着走着，恍然间却听见谢佳誉在喊他。

祝小川没停，心想他竟然幻听了。

反倒是陈美琪往后看了一眼，惊叹了一声：“这么快，不愧是个高腿长啊。”

祝小川这才停下。

谢佳誉两步绕到他面前，说话时气息还微微有些不稳，好像是走得太快了。

谢佳誉：“带糖了么？”

祝小川呆呆望着那张脸，愣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有些不敢相信。

“没带。”

谢佳誉闻声，无奈看着朵朵，伸手说：“让我抱一会儿？下山给你买糖吃。”

朵朵眼睛一亮，立马答应了。

祝小川放下早已经有些酸疼的胳膊，老老实实跟在谢佳誉身后。

像小时候一样。

只不过小时候，他是被抱着的那个。

谢佳誉走在他前面，看不到他，他这才敢仔仔细细打量谢佳誉。

谢佳誉身高很高，看着能有一米八八、八/九那样，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

发型不知道是在哪里打理的，特别有型，看着像是韩剧里的总裁男主，从哪个角度看都好看。

走着走着，谢佳誉突然放慢了脚步，像是特意在等他似的，偏头问他：“怎么来的？”

祝小川：“蹭邻居家小面包车来的。”

谢佳誉脚步放慢了些：“回去坐我车吧。”

“顺路么？”

“不顺路，送你。”

祝小川心里蓦的一热，心里又开始欢呼雀跃起来。

但嘴上还是客套了一句：“方便么？”

谢佳誉这会儿几乎是跟他并肩了，看着他，记仇似的笑着反问：“从一个邻居的车换成另一个邻居的车心里别扭？”

祝小川羞愧低头，知道谢佳誉是在记过年时赵孟华叫他“邻居”的仇。

谢佳誉什么时候变得爱记仇了。

小时候才不会这样。

又走了一段儿，祝小川怕他累，要把孩子抱回来，谢佳誉没让。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谢佳誉突然问他：“你每年，都会去我爷爷那一趟么？”

看到莲花灯的一瞬间，谢佳誉就什么都明白了。

旧房子门口的鲜红的新春联，爷爷坟前的莲花灯，兜里的手机号纸条……

那看似简单的一件件小事，都是小川的心意。

直至此时，谢佳誉才确定，祝小川这些年其实跟他一样，没忘了彼此。

“嗯，顺手。”

谢佳誉听着他那有些别扭的话，笑了笑，话也多了起来：“我来之前回村里去看了一趟，王奶奶说，你已经工作了，在什么地方？”

“跟你一个城市。”

谢佳誉愣了下，但并没追问其他的，只是笑笑：“那你放几天假，我们一块儿回。”

祝小川脚步突然停下了。

谢佳誉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就是高兴的有点儿昏了头。

他可以和谢佳誉一起回去了，可以和谢佳誉多待一段时间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可能还能知道谢佳誉家在哪，公司在哪。

祝小川：“加上调休，一共六天假。”

谢佳誉：“嗯。”

祝小川：“你，你几天假？”

谢佳誉：“六天。”

难得见小川一面，谢佳誉决定给自己加几天假，至于公司那边，有郭明涵盯着，晚几天也没什么。

“那个……”

祝小川声如蚊蚁，小得他自己都没太听清，谢佳誉却听见了：“嗯？”

藏在袖口里的手攥成了拳，暗暗深呼了一口气：“那……那你放假的时候住哪？”

他怕谢佳誉拒绝他，因为前不久才刚被谢佳誉拒绝了一次，但比起这个，他更怕谢佳誉没地方住。

“送完你去隔壁市一趟，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忙，估计，明天回来。”

祝小川抿了抿唇：“那，那你……”

谢佳誉：“你要收留我么？”

一句话直接把祝小川的回忆拉到了从前。

那时候谢佳誉家刚搬过来不久，祝小川和谢佳誉还不熟，只远远看过几次，没说过话。

有一天，小川爸妈出去办事，车坏半路，回来晚了。

刚坐校车回来的祝小川蹲在家门口，背着小书包，看到隔壁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的谢佳誉。

那时候是夏天，谢佳誉应该是刚放学，他一脚撑地，一脚踩着自行车，细碎的头发散在额前，夕阳的余晖为这个平时看着有些冷漠的邻家哥哥渡了一层柔光。

他嘴里叼着一根儿没吃完的冰棍儿，就那么半坐在车上看着祝小川。

祝小川盯着谢佳誉那冰棍儿，咽了咽口水。

天真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谢佳誉。

谢佳誉从自行车上下来，朝他走过来，看着漂亮的跟瓷娃娃似的小孩儿，问他：“怎么不回家？”

祝小川眨了眨眼睛，小小一只，抬头望着他。

“我爸妈不在家，能收留我一会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