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桉靠近门的那半边身子在门开之后彻底麻了,他僵硬地扭过头,便对上了一双吊梢眼,那双眼他见过,是今天上午打扇出来接那个梳辫子大姐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年纪也就十二三岁,两个小麻花辫俏皮地翘在肩头,正对着林桉他们,
小姑娘身旁向里敞开的大门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中,就连门上的门神也不例外,青面獠牙的门神正中间,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将它们一分为二,一半彻底被黑暗吞噬,而另一半,空荡荡的眼眶明明没有眼珠,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如有实质的视线感,
被吞噬到黑暗的那部分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画像上被门神踩在脚下的恶鬼全都挣脱而出,龇牙咧嘴地在黑暗中注视着林桉,
胸膛里的心跳如擂鼓,扎辫子的小姑娘脸上空白一片,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始终落在林桉身上,那双吊梢眼在她寡淡无味的脸上格外突出,消瘦的脸颊加上那双眼睛,
整张脸都像是被刀削的一般,锋利无比。
他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身旁的方欣迎了上去,
“冬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我们吵到你了?”
林桉见她居然还和她聊了起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只想拉着方欣掉头跑。
夏冬死挺挺地眼珠子在他和方欣之间转了一圈,还没等她眼珠子停下来,嘴先动了起来,
“你们进来说吧,方欣姐,我姐给你的留了东西。”
还进去?林桉现在只想转身走,他出于人道主义拉了拉方欣的袖子,想让她跟自己一起走,但方欣眉眼间露出了忧伤,竟然点了点头,
见她同意了,夏冬的眼睛又落到了他的身上,一股冰凉的电流从头到脚贯穿了林桉,他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我就不去了,大晚上一个陌生男人就不凑你们小姑娘的局了。”
林桉抬脚想走,可脚就像灌了铅,陷进了沼泽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一股钻心的凉意在他心底里乱窜,很快,他的身体就不收了控制,对上了那双吊梢眼,
明明是清明的眼珠子可却莫名的浑浊,圆鼓鼓的眼珠子上像是被覆盖了一层薄膜,而那薄膜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起伏,
都说眼睛是直达心灵的窗户,可这扇窗户更是一个双向的通道,顺着眼睛,他的灵魂一道被抽走了,
等他再缓过神,周围的环境早已变了,他和方欣坐在夏冬的家里,一扇巨大的窗户几乎占据了屋子内的整面墙,
从窗户望出去,变能看到干净的院子,不像是段鸣野的院子,夏冬的院子里摆放了许多杂物,还有锄头立在墙根,
屋内,一个类似客厅的空间连接了两扇门,房门紧闭,而他坐在一张木椅子上,身子一动,椅子就咯吱作响,
面前放了杯茶,身旁的方欣起身到摆放着贡品的牌位前上了两炷香,
昏黄的灯光只给这间不大的屋子洒下了一层朦胧的黄纱,发霉的墙角偶尔有飞虫经过,几个简单的橱柜和椅子就构成了这件屋子,
但林桉的全部注意都被方欣虔诚祭拜后弯下腰后,露出的两幅遗照吸引了过去,
其中一位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奶奶,而另一位,在看清她的面容后,瞬间毛骨悚然,
那张脸,他白天见过的,就是那个扎了辫子的诡异大姐。
遗照上,夏春的唇角比一旁老奶奶的嘴角扬起的角度高多了,明明是张黑白照片,可林桉就是看出了她的嘴唇黑得发红,
对,没错,就是黑得发红,深色的部分在橘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渗出了丝丝血色,
那双与夏冬有四分相像的眉眼高高吊起,漆黑的眼珠浑浊而纯粹,那目光冲破照骗略过祭拜的方欣,直勾勾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瞬间,林桉的呼吸都紧绷了几分,
冷汗顺着发髻两边往下淌,他下意识抓住了裤边,想要拿出手机给段鸣野打电话,可抓了个空,他僵硬地低了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段鸣野的坎肩和大裤衩,哪来的裤兜!
正好方欣坐了下来,出于人道主义,林桉拽住了方欣的袖口,眼睛直直落在夏冬走进去的那件屋子的门,
压低了声音,近乎祈求地说,
“不对劲,方欣,我们快走!”
方欣看出了林桉此刻的慌乱甚至是恐惧的模样,因为拉着她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林桉实在是坐不住了,既然方欣不走,他也没必要留下来,一咬牙,刚要抬起屁股,正对面的那扇门被打开了,
咯吱——
他的神经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漆黑的门缝并没有被摇摇欲坠的灯泡照亮,反而是隐藏在门后的黑暗肆无忌惮地攀爬了出来,伴随着丝丝绕骨的凉意,拽住了他的腿,然后一点点蔓延到他的后脑勺,
忽的,灯泡闪了两下,方欣和林桉短暂地陷入了几秒的黑暗,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屋内的温度骤降,方欣嘶了一声,用手搓了搓胳膊,而她身旁的林桉早就没了直觉,
黑暗犹为短暂,两次加一起都不过一秒,
一声电流穿透空气的啪嗒声响起后,差点罢工的灯泡再次亮起,而两人原本空荡的面前却洒下了一片阴影,
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人,
看着突然站在了他们面前的夏冬,方欣被吓了一个机灵,脖子一紧,半天没喘上气,一句脏话到了嘴边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夏冬手里抱着一个纸盒,纸盒不大,但夏冬站得离他们太近,头正好挡住了挂在房顶的灯,迎着光的两人面前全都是阴影,除了夏冬幽深的瞳孔,他们几乎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
冰冷的瞳孔里铺了寒霜,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明明只有一双眼睛,可方欣莫名觉得,那两双吊梢眼看得方向不同,一只略显烦躁地盯着她,而另一只,像是顶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盯着她身旁的人,
即使方欣心再大,但被这么一吓,屁股也有些坐不住了,更别提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林桉了,
自从进屋子后,他始终能感受到有股挥之不去的视线感缠在他的身上,死死盯着他,带着纯粹的恶意,
从小,接近他的人大多都是有目的的,亲戚的谄媚和唾骂,同学的巴结和嫌恶,这些视线往往都交织在一切,落在他的身上,
他们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可林桉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但像如此纯粹的恶意,他从未感受过,
不行,这儿太诡异了,不管是白天的大姐,还是夏冬,鬼也好,他疯了也好,他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林桉倏地站了起来,从夏冬的手里拿过了箱子,抬脚往外走,边走边叫方欣,
“太晚了,我们不打扰了!”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又吓了方欣一跳,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一对上夏冬的眼神,她就止不住发颤,她不也想多留,抱歉地跟夏冬道了个歉,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
出忽林桉的意料,夏冬并没有阻止,她始终站在原地,目光冷冷地追随着他们,林桉迫不及待地将手搭上了门把,神使鬼差地抬头看了眼旁边的窗户,
外面早已一片漆黑,透不过一丝光亮,屋内头顶的灯泡摇啊摇,尽管微弱,但还再燃烧自己,好歹有光,巨大的窗户俨然成了一面平滑的镜子,
而他的这一眼,正好对上了屋内的两双眼睛!
夏冬瘆人的目光自然是不用说,可明明不是朝着门口摆放的遗像,他却对上了遗照上,少女的漆黑的瞳孔,
一双眼珠如同活了过来,齐齐移到了最右边,若不是有眼眶的束缚,它们早已冲出了画像,黏到了林桉的身上!
林桉倏地闭上了眼睛,咬着牙拉开了门,头也不会的抬脚走了出去。
方欣紧随其后,屋内重归寂静,除了头顶上的灯还在小幅度的摇之外,一切都像是禁止了,包括夏冬,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她拉直的嘴角像是被手动挑起,弧度比刀削般的脸颊还要陡峭,几乎成了一个角,而死鱼一样的眼睛始终盯着林桉和方欣离开了那扇门。
尖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她说,
“别急,都是你的。”
走出门的那一刻,林桉瞬间松了口气,冷汗流了一后背,
他和方欣默契的没有出声,两个人抬脚就往黑暗中幽幽发光的绿门走去,还没走多远,身后的屋子骤然关了灯,明明不过十平方米的小院瞬间陷入了黑暗,
两人好不容易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周围的黑,不是夜晚的黑,现在的时代很少晚上会是黑色的,至少不是纯粹的黑,路灯,霓虹灯,一切都是灯火通明的,林桉生活的京北自然不用说,就连莲花村也是,虽然老一辈睡得早,但莲花村环境好,只要不是阴天,星空和月亮能照亮每一条路。
但现在不是,一切都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浓稠的黑,黏腻的黑,周围的空气都变有了实体,就像是在水中行走,抬脚的每一次,都能感受到阻力。
只有不远处那扇与周围颜色不同的门成了唯一的例外,那扇幽绿色的门上不接天下不接地,就那么悬浮在黑暗之中,森森地透着诡异,
“没事,没事,几步就到了。”
林桉的嘟囔声成了两人唯一的依靠,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自己还在方欣,反正,他说什么,方欣都附和的嗯个不停。
可明明几步就能走到的距离,林桉和方欣连走带跑的十几步都没有摸到门边,那扇门依旧不大不小,悬挂在离他们十米不到的位置,
两人自然都察觉到了不对,可谁也没敢说出口,
仿佛只要不说,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可惜,人生,从来都是你想什么,偏偏不发生什么,
死寂的黑暗中传来的丝丝的摩擦声,那声音很小,可周围太静了,静得他们能够听到对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那声音不像是重物与地的摩擦声,也不像是布料的摩擦声,比书纸的摩擦声粗,比吊着的灯泡摇曳的声音细,
那声音细细密密的,无处不在,一点点从周围将他们包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方欣的嘴唇都在颤抖,手脚更是麻地很,林桉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跑得还没有方欣快,与她差了半个身位,
噗通!
方欣的脚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个不稳,倒在了地上,林桉不得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想要将她扶起来,
两个人跑了能有快五分钟了,依旧没有摸到门,黑暗中,喘气声和心跳声紧紧将他们裹在一起,
他们的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方欣锤了锤酸软的腿,随手摸向了脚踩住的东西,
绊倒的东西很软,却有韧性,她当时被绊倒时用脚将东西踩住了,
林桉没有手机,但方欣有啊,她打开手机锁屏,照亮了她的角,
其实她有心理准备,虫子老鼠一类的她都不怕,就算是蛇她都不怯,可踩着的触感都不像,
那东西薄薄的,软软的,就像是冬天盖得毛毯,
黑暗太粘稠了,手机微弱的光根本驱散不了,仅仅照亮了小腿那一小片,他们的目光随之看了过去,一条不到五厘米宽的黄褐色的东西,像是肉色的树皮,又像是肉色的秋裤,一端被她踩在脚下,而另一端延伸香了黑暗,
方欣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将手机一点点抬起来,随着照向另一端,
随着光一点点照清那东西,两人呼吸瞬间一紧,
那张直立而起的大白脸正对着他们,松垮的脸皮像是被熨烫过一般没有一丝褶皱和凸起,两个眼睛,不应该说那就是两个洞,往外冒着黑暗,
凌乱的发丝就像是抽丝的麻绳,在一张平面的大白脸上突兀地炸起,
支撑着那薄薄一张大白脸的,是一截和它一样薄的脖子,还有如蛇一般直立起,紧贴着地面的一层薄皮,
而被照亮的小小一圈,是无数张和它如出一辙的大白脸,叠成了一小座山,矗立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