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春不眠。
许氏看着匾额上曹府两个大字,才恍然发觉距上次来京已经过了近二十年,时光恍若白驹过隙,对比此时她已韶华不在。
许氏夫君不善诗书,无缘朝堂,但及擅长经商,如今在宜州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本来基业深厚,此生本可体面无虞的度过。
要说儿女是债呢。
做父母的不能只顾自己过活,也要为身后儿女搭桥修路不是?
曹张两家本就是姻亲,曹母作为亲姑母,张家在京中唯一的亲戚,理应帮衬一二。
许氏知道礼数不能少,一早便向曹母递信告知,此番造访还带了好些厚礼,作为日后叨扰之用。
许氏他们到时,正值晌午。
薛芙瑛一早便吩咐了看门的小厮,这小厮也是极有眼力见儿,对许氏殷勤道:“夫人,少夫人还有姑娘已经在厅堂等您了,早盼夫人来呢。”
许氏掌家这么多年,又善交际,怎会不知这小厮心中盘算,人在屋檐下,该打点的自然不会少,她悄悄递给那小厮一锭银子,“有劳带路。”
见许氏这般阔气,小厮喜出望外。
得到门房通报,薛芙瑛遣了自己贴身侍女秋竹与另外两名侍女在院子门口迎接。
今日天气极好,日头正中,此处没有遮蔽的地方,等了许久还不见人,一名侍女按耐不住道:“我们在这等不要紧,就是晒着秋竹姐姐了。”
另外一名侍女附和,“是呀!听说夫人母家已经无人在朝为官了,这舅夫人怕是看着曹家风光,此番前来攀附的。”
秋竹本就心疼她家姑娘挺着大肚子还要管家,现在又来了个舅夫人,表姑娘,表公子的来添乱,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更加窝火了,“曹府岂会容忍这些人,早晚会把他们打发了去。”
好巧不巧这些话全部落在许氏耳朵里,她那里会忍受别人非议,当即甩给秋竹一耳光,阴阳道,“曹家果然门风好,连下人都能随意议论主家之事了。”
两个侍女大惊失色,知道惹了祸事,赶紧赔礼道歉。
秋竹没想到许氏会这么强势,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蒙了,气急道,“你凭什么打我?”
许氏虽有理有据,但她自视甚高,无需与一下人多费口舌。
遂让另外两名侍女引路前往。
留下秋竹跌坐在地委屈拭泪。
多年未见,许氏与曹母高坐厅堂,再相聚诉说前尘往事,泪眼婆娑,也渲染了下席一众小辈之感。
良久高堂们才算想起他们来,曹母拿起帕子拭掉眼角的泪花,然后朝他们挥了挥,“瞧咱姐俩儿,光顾着说从前了,把小辈们给晾着了。”
许氏应声而笑,“我这俩都是来讨债的,还是你有福气,有一个儿子上进,两个女儿贴心。”
曹母听了心里欢喜,嘴上客套道:“嫂嫂治家有方,你的儿女必然随你,品貌岂会差?”
许氏想起刚刚下人议论之事借机敲打道,“说到这治家啊,除却日常治理,也当约束好下人言行,不然那日贵人登门惹了笑话就不好了。”
曹母是认可许氏能力的,告知许氏已将中馈托与儿媳,又对着薛芙瑛吩咐道:“你舅母既有意传受,你便好好听着。”
薛芙瑛赶紧起身请教。
许氏得知是侄媳妇儿主中馈,到底年纪小,治家不严情有可原,瞧见薛芙瑛小腹隆起,笑称,“侄媳妇既有了身子就不必多礼了,你若不嫌我唠叨,老妇我便托大了,有问题随时来问便是。”
薛芙瑛全当许氏是讲的客套话,她也只是表面应付一下,她自认为自己治家无措,无需请教,即便需要那也是要向自己婆母,若真是托了舅母才是失了分寸。
许氏瞧见坐在薛芙瑛后座的念之比起小时候端庄多了,心中盘算着,“念之今年也有十七了吧,该议亲了,可有相看?”
曹母虽不拿嫂嫂当外人,可许氏此番发问,多有结亲之意,可陆家与张家,那家有实力她还是分得清的,有意炫耀,“议好了,景阳侯府家的二公子,年轻有为,已然任职大理寺少卿了,比我那轴儿子出息多了。”
许氏没想到这般快,失了成算但还不忘训导两句,“是该成亲的人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胡闹了。”
这许氏记性极好,念之七八岁时在张家冒犯过她,到现在还记得,念之只能尴尬笑道:“舅母说的是。”
许氏突然眼眸扫到薛芙瑛对面落座的儿子张甚身上,话锋突转说起此番入京的目的来,她便笑眼盈盈,“甚儿也算出息,通过了选拔考试,得了推荐名额可以入国子监做贡生,他日若是能够榜上有名也是无愧于张氏列祖列宗了。”
曹母惊喜,差点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盏,“嫂嫂教导有方,甚儿出息,父亲泉下有知必当欣喜。”
曹母突然眼泪潸然,张氏一族处境她是知道的,已经没有在朝为官的子弟了,家族有昌荣之时,也有没落之日,岁月更迭,不过几载,谁还记得当初的张氏一族,虽兄长经商有道,可士农工商,毕竟不如做官有体面。
许氏也是这么觉得,儿子才华斐然,待金榜题名时,不知多少人家争着抢着要将女儿嫁过了,这么想想也不是非与曹家结亲不可,左右她对念之那丫头不慎喜欢,要不是门第好,她才不会考虑呢。
张甚见二位高堂给予如此期望,决心必不辜负,起身揖礼,“得母亲,姑母厚爱,甚儿将勤学不辍,力争上游。”
许氏面露欣慰,又将视线落在了张甚下席的女儿张怜清身上,故作愁容道:“甚儿未出过远门,一个在京我实在不放心,你兄长忙着生意,留清儿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左思右想,索性三人一同上京,也能带清儿见见世面不是。
“我想着到底血脉相连,亲戚一场,上京不来寻你们,直接赁宅子反而显得疏远,就想着暂住你们这里,若是他日你们嫌我们在这里住烦了,厌了,我们就再另赁宅子便是。”
这老妇的算盘珠子直接崩到了薛芙瑛与念之二人脑门来了,两人这厢幡然醒悟,这是要长期住下的意思了,好一招请君入瓮,话都这么说了,若是不同意倒是显曹府不念亲戚之情了。
曹母本就对这位嫂嫂极为敬重,侄儿又有出息,怎会不同意?大手一挥,“尽管住下便是,你们到时候若是中途要走,我可是要翻脸的。”
满堂欢笑,唯有念之和薛芙瑛二人面面相觑之下之余强颜欢笑了。
真是要了命了,果然今日起曹府再无安生日子了,且看后面如何吧!
一路奔波,曹母让许氏三人先回院子好好休整一番,日后有的是叙话的时候。
院子是念之与薛芙瑛一同安排的。
待念之二人走后,许氏三人将行囊收拾一番,瞧着院子打扫的还算干净,房间也还宽敞。
张怜清坐在梳妆台前,此时半开的窗棂有缕缕清风拂过,窗外桃花摇曳,偶有花瓣飘落在妆匣里,少女心弦波动,眉头也跟着皱起来,“阿娘,今日不该打那侍女的,毕竟我们初入曹府,若是她向表嫂告状,我们该如何面对?”
许氏坐在罗汉床上,正用茶盖拨弄浮的茶叶,氤氲的水气冲进眼眸,覆上一层雾气,许氏放下茶盏,眼睛恢复清亮,她自认有理强三分,“本就是她以下犯上,我打她一巴掌还是轻的,若是在家中,这样爱嚼舌根的丫头,不打半死也得发卖了,不然威仪何在?”
张怜清了解母亲脾性,实在无奈,“那我们真要在此常住下去?”
一间宅子怎会赁不起,只有住在曹府,届时才好结交达官贵人的家眷,许氏心中早有盘算,起身到张怜清旁,拉起她的手道:“清儿啊,日后你要多与你这位表姐还有表嫂亲近,跟着她们说不定还能见见这京中世面呢!”
张怜清比起许氏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不会不明白其深意,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远山眉下是一双带着柔情的眼眸,淡色的唇脂更衬得她我见犹怜之色,一袭桃粉裙衫更见柔弱,试问任谁见了不心动呢?
安顿好她们才算消停的念之与薛芙瑛二人正缓步游廊。
见到这位舅母时薛芙瑛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精明,“这位舅母说话当真厉害,若是日后我们赶她们了倒是显得我们不念亲戚之情了,真是把人套的牢牢的,退无可退。”
念之双手轻柔额角两边,提醒道:“不仅如此,我们这位舅母还是多管闲事的好手,嫂嫂日后要注意了,只怕管家之事她都会过问,最主要母亲对舅母极为敬重,感觉像是中了蛊一样。”
念之从见到许氏准备的厚礼后就料到了这点,只是真的来临时还是难以接受,不过还好两位表兄妹看起来不是什么难缠的,只要这位舅母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着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