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语堂滴酒没沾,去酒吧是“奉命行事”,为了不让南姳怀疑,特意叫了代驾。
车子停到她家楼下,代驾师傅先行离开,郑语堂搀着她乘电梯上楼。
到达家门口,南姳晕晕乎乎抬手解锁。
刚解开,就听身后的郑语堂说:“那个,你自己弄点温水喝,我先走了。”
“你要不好人做到底,进来帮我倒杯水?”她试探问道。
“……不太好吧?”
“怎么就不太好?”
“大半夜,你喝多了……”
“你是那样的人吗?”她眼睛半睁,半迷糊半清醒。
“当然不是。”
“我也不是。”
南姳拉开门进去,郑语堂慢半拍跟上。
“随便坐。”
“好。”
郑语堂没立马坐下,站在沙发后面四处打量。
房子空空荡荡,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多余装饰和色彩,冷清得像没人住。
南姳从茶几上捞盒烟,摔坐进沙发里,抖抖盒子,擞出几根烟。
她选一根最突出的咬出来,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听见声响,郑语堂踱到她旁边,“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南姳启开干燥薄唇,吐出白烟,隔着烟雾看他,“你也想管我?”
她喝醉了,比去祝寻家之前更醉。
“什么?”郑语堂问。
“没什么。”
南姳的食指和中指松松夹着细烟,脑子里既空白又混沌。
“我去倒水。”郑语堂说,“家里有蜂蜜吗?”
“没有。”
“有柠檬吗?”
“没有。”
郑语堂叹口气,挪步去厨房,打开冰箱门,里面塞着各式各样的酒,别无其他。
他关上门,在岛台上找只玻璃杯,接半杯温水过去给她。
“难怪这么久,毫无起色。”他说,“你从没遵过医嘱。”
南姳松弛一笑,“放心,郑大医生,就算再看个十年八年,我也有钱付你诊费。”
郑语堂脸色不悦,“你这样下去,我都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那你多虑了。”
她摁灭烟,咕咚咕咚喝光水,喘完气说:“我命好着呢,再活个三五十年不是问题。”
“南姳。”他正色道,“你试着改变一下,好不好?”
“改变什么?”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不是一直在帮我吗?”
“我是说抛开医生的身份,帮你。”
南姳捧着空杯子默然半晌,低头讪笑,“又来个救世主。”
“我不是救世主。”他停顿下,“我只是想让你多个选择。”
“行了。”她放下水杯,起来赶客,“谢谢你送我回来,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说认真的,你考虑下。”
“你再提这茬,以后你那儿我不去了。”
南姳眼神澄澈许多。
郑语堂下巴动了动,颇显无奈:“好,不提。”
“嗯。”南姳抓抓脸,“要、要我送你吗?”
“不用,你歇着,我这就走。”
“好。”
郑语堂悻悻离开,到楼下,看见自己的凯迪拉克后面多了辆奔驰大G,脚下迟疑两秒,随后快步走去。
待他坐上副驾关了门,祝寻手指敲着方向盘开口:“她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
“为什么这么久才下来?”
“帮她倒了杯水。”
祝寻手上一顿,斜睨他,“你进她家了?”
“嗯,她让我进去的。”
祝寻压了压心绪,看向前方,手指继续敲起来,“都看到什么了?”
“她酗酒,抽烟,过得……很混乱。”郑语堂垂下眼帘。
“所以这是为什么?”祝寻语气不好,“都两年了,怎么还是这样?”
郑语堂不吱声。
“再给你三个月。”祝寻不轻不重地下命令。
郑语堂点头。
“到时候还没有效果,我只能撤走我姐的投资。”
郑语堂抬眼看向自己的车,神色慌乱。
“我尽力。”他说。
“这不是尽力的问题。”祝寻脸色阴沉,“我要你必须做到。”
“明白。”
八楼,南姳站在落地窗前,捏着快燃到头的烟,等奔驰车里的人出来。
不留神,烟头烫到手指。
正好,郑语堂开门下车,仰头往上看。
南姳撤到窗帘后,拇指食指猛地用力,捻灭烟头,三五秒后丢掉,脸颊肌肉抽搐了下。
祝寻这是又把她当猴耍了。
明目张胆,毫无顾忌。
好像还当她是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南姳。
她掐烟的两根手指来回摩挲,看着两辆车先后离开。
夜色正浓,情绪暗涌。
南姳不由生出个想法。
她独木行舟已久,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没想过漂向何处。
然而此刻,前方天边出现熹微的亮,她的方向和目标一下明了。
几天后,又到周六,南姳该去郑语堂工作室了。
两年来,她从未像今天这般期待见他。
甚至约化妆师上门给自己画了精致的妆。
她记得上次化全妆,还是跟祝寻领离婚证那天。
全身镜前,南姳冷眼检查自己的搭配。
上面是灰色v字领毛衣,下面是条西装开衩长裙。
看起来有点职业,但这已经是她最有女人味的衣服了。
就这样吧,太刻意了也不好。她想。
如她所料,郑语堂拉开门看到她的第一眼,很诧异,不过马上笑意满眼。
“你今天……很不一样。”两人往里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舍不得移开。
“你是说,我妆前妆后差别很大?”她打趣道。
“是很大。”他诚实说,“虽然你不化妆也好看,但化了妆更精神。”
“不是笑话我就成。”
“怎么会?我鼓励你还来不及。”
南姳径自坐到沙发椅上,弯起眼睛看他,“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试着改变下。”
成熟男女,言外之意彼此心知肚明。
郑语堂抬眉,“怎么突然就……改变想法了?”
“其实我一直都是想改变的,不然也不会坚持来你这儿。”南姳口气认真,“之前没起色,可能是我不够努力吧。”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努力。”
“好。”南姳微笑,“先照光吧。”
“行,我给你调。”
郑语堂脚步轻快走去办公桌前,拿起遥控器打开南姳头顶的方形灯,蓝白光柔和地倾泻下来。
南姳靠在靠背上,听着舒缓的音乐慢慢闭上眼。
每次光照治疗需要花费两小时,每次都得等到一个多小时后才能睡着。
现在知道他是祝寻的人,南姳反倒对过去不纠结了,入睡很快。
半小时后,郑语堂叫醒她。
南姳惺忪睁眼,“怎么这么快叫醒我?”
“已经半小时了。”郑语堂说,“比之前还多十分钟呢。”
“哦。”她深吸气,“今天时间过得很快。”
“那你应该睡得不错。”
南姳扭扭脖子,“是不错。”
“有做梦吗?”
“好像有吧,不过没记住。”
“完全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郑语堂绕到办公桌后面,敲几下键盘。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他勾起唇角,“能告诉我过去一周,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南姳回忆一番,说:“我见过那个人了,就你送我回家那天。”
电脑屏幕后面,郑语堂直起脖子看她,“你见过他了?”
“对。”她平静道,“见完他我去喝的酒,然后遇见你。”
“哦,明白了。”
南姳调整下坐姿,百无聊赖地望向头顶的光,“他变壮了,应该是病好了。他都好了,我干嘛还要为难自己?”
编谎话骗人很难,容易露马脚,但说真话骗人就简单多了,最起码自己是信的。
郑语堂吊着一口气,“你真这样想?”
南姳侧过头看他,眼眸明亮,“你觉得呢?”
郑语堂舒出那口气,笑了,“真为你高兴。”
“过去两年,辛苦你了,郑医生。”
“哪里的话,谈不上辛苦。”
“对了,你待会儿有事吗?”
郑语堂站直身体,眼含期待,“没有。”
“那我们一起看电影吧?好久没去过电影院了。”
“好啊,你想看什么?我来订票。”
南姳眨下眼,“随便什么都行。”
……
影厅内,大荧幕上放着一部韩国犯罪电影,男主角是具有反社会型人格的杀手,画面以黑红色调为主。
观众席七八成满,南姳和郑语堂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脸色被光打得稍显惊悚。
演到男女主亲密的戏份,南姳歪头小声问郑语堂:“像男主这种人,他们知道自己人格有问题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南姳前后瞟一眼,朝他凑得更近,“那你觉得这个男主他知道吗?”
她的气息离得很近,郑语堂的嘴角绷紧一霎,而后说:“我猜他是知道的。”
“那女主岂不是太惨了?”她竖眼看他,有些无辜。
“是,生活中接触到这类人还挺危险的。”
刚说完话,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但迟迟没拿出来。
“后面应该有反转。”郑语堂捂紧口袋,强装镇定。
南姳离他极近,“嗡嗡”的震动声听得很清,轻声提醒:“你手机响了。”
郑语堂死死盯着荧幕,“没事,看完电影再说。”
“有点吵,你关下吧。”
“……行。”
郑语堂急得满脑门汗,一只手缓慢伸进外套口袋,掏出手机时,电话刚好挂了。
通知栏里显示,未接电话(3),来自联系人“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