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里,南姳一走,沈萌立即和郑语堂开门见山。
“你喜欢南姳,对吧?”
“沈小姐看出来了?”
“我又没瞎。”
郑语堂的笑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可她好像……完全没察觉到。”
沈萌挑高锋利的眉尾,“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作为她的医生,你应该了解她的过去。”
郑语堂点头,“是的,我了解。可以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经历了什么。”
“你有信心帮她重新开始吗?”沈萌的目光几乎要钉进他的眼睛里。
郑语堂默了几秒,说:“没有——”
“那就当好她的医生,”沈萌语气强势,“不要越界。”
郑语堂神情自若,“我可以试试。”
“呵。”沈萌冷笑,转而变得严肃,“以什么心态试?医者仁心?”
“不是。”他坦承,“只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喜欢。”
“可你连自信都没有。”沈萌停顿一瞬,“还不如那个精神病。”
郑语堂哑口无言。
倒不是被她吓住了,就是观念不合。
他的感情观远没那么复杂。
只要他当下对南姳有感觉,那便是绝对的真心。
和她的过去无关,也不会设想未来。
聊天聊死了,两人各自端起咖啡杯。
几分钟后,南姳回来了,带着凛冽寒意和淡淡烟味。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跟保险员多聊了会儿。”她信口诌道。
“没事。”郑语堂说,“我和沈小姐聊得很愉快。”
“是吗?”南姳颧骨上扬,来回看两人,“那加个联系方式吧,难得聊得来。”
郑语堂立马掏出手机,“行啊,以后只要两位需要人作陪,都可以叫上我这个孤家寡人。”
沈萌舔下红唇,蔑他一眼,悠悠亮出二维码。
玻璃窗外,有个包裹严实的黑影走过。
南姳扭头看去,没看到脸。
黑影消失,视线收回。
莫名地,心跳加速。
“看什么呢?”沈萌问她,给郑语堂备注名字时,美甲敲得屏幕梆梆响。
“没什么。”南姳扯下嘴角,“咱们出去逛逛吧。”
“好,走吧。”
出来逛街,南姳没有停止寻找那道身影,在行人里扫过一波又一波,无果。
怏怏作罢。
闲逛到晚上,三人又一起吃了顿烤肉才散去。
南姳回到自己的大平层,蔫儿巴趴在沙发上,脑海全是下午那一眼。
当年,她和祝寻在一起的时间不足两月,却好像把一辈子的快活日子都过完了。
他的身形,走路姿势,气息……
就算刻意训练大脑忘了这些,心跳也会帮她记得。
可那人是他又如何?
他是祝寻,只是祝寻。
过去种种,皆是虚妄。
每次想到这里,南姳都会不自觉发笑,下一秒,迫不及待去冰箱里找酒喝。
两年过去,她酒量见长,喝下五罐啤酒才有醉意。
在别人面前,她习惯性地伪装自己。
自以为撒谎撒得和祝寻一样炉火纯青,能骗过所有人。
结果一到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刻,瞬间被打回原形。
趁着醉意未消,她躺床上静等入梦。
梦里可以回到海边,继续与那个灵魂悠闲度日。
然而今天,迟迟没有睡着。
有个念头包围住她,无所不在。
几番争斗,几番惨败。
最终,那个念头大获全胜,驱她起床,出门,打车,前往602。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那里,她能去的地方只有那里。
到了门前,酒醒大半。
南姳对着陌生的密码锁发呆。
她有些想不起,自己怎么来的这里。
“你真是病得不轻。”
她低骂完,转身走向电梯。
“咔哒”一声,背后传来开门声。
她定在原地,和初次见面时一样,迈不开脚。
“南姳?”
这道沉沉的声线,她再熟悉不过。
除了祝寻还能是谁?
南姳心绪翻涌,连同胃里没消化的东西一起,搅得她蹲到地上干哕。
祝寻过来弯腰扶她,“你喝酒了。”
南姳甩开他的手,“关你什么事?”
祝寻再次拉她,“先回家。”
“起开!”
南姳脊背一蜷,感觉五脏六腑统统顶到胸口。
祝寻从她后面张开双臂,伸到她的膝盖下面将人抱起。
待南姳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抱进客卫。
她跪在马桶边,胃不受控制地往上顶,酒和食糜哗啦啦被顶了出来。
吐过三次,彻底酒醒。
祝寻拍着她的背,眉头紧锁,“喝了多少?难受成这样。”
“要你管。”
“……”
祝寻等她吐完,把人扶到洗手台边,帮她接水漱口。
南姳推开他,自己捧水往脸上扑,折腾半天,两边头发被打湿,水珠顺着发丝和脸颊滴落。
她瞥眼镜子,里面的脸苍白空洞,了无生气,于是很快垂下眼,边用袖子擦脸边往外走。
“去哪儿?”祝寻跟上她。
“回家。”南姳加快脚步
“我送你。”
“不用。”
祝寻长腿一迈,拦在门前。
“你恨我。”他说。
南姳嗤笑,“我恨你作什么?”
“你恨我过去纠缠你。”
“纠缠我的是你吗?”南姳仰脸看他,“说实话,我特别想恨一个人,至少能有个发泄的出口,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恨谁。”
“你恨我吧。”祝寻喉结滚动,“如果这能让你好过点的话。”
南姳揉下眼睛,语气平静:“你不是他,我没有理由恨你。”
言毕,她上前推他想硬闯出去,推了两下,面前的人纹丝不动。
她蓦地发现,手下的身体比从前壮实许多。
祝寻任她用力推,等她快要急眼,猛地蹲下,直接将人扛到肩上,走向卧室。
南姳一路拍打他的背,用上全部力气。
他只穿件薄薄的羊毛衫,她打在砧板般的背脊上,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手不疼吗?”祝寻说。
“要你管!”
祝寻将人轻放到床尾,扶着她的肩膀,“我们好好聊聊,好吗?”
他手劲儿很大,南姳挣不开,气急败坏:“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祝寻无言以对。
当初他不知道自己的病能否治愈,骗她说,爱她的从来只有那个解体消失的人格。
想让她忘掉自己,好好生活。
如今见到她才知道,日思夜念的人被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下午那人是你吧?”她问。
祝寻单膝蹲下,视线始终在她脸上,“以后别抽烟了,也别喝酒了,好吗?”
“呵,你承认了。”
南姳喉咙发堵,耐着性子问:“跟踪我干嘛?”
“我就想……看你过得好不好,没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
南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着后槽牙:“你说啊!那是什么意思?!”
祝寻在她背后张开手,纠结片刻放了上去。
“你想发泄就发泄出来吧,打我骂我都好,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他忍不住一寸寸摩挲她的背。
南姳松手,耷着眼皮俯视他,“你这么说,有别的意思吗?”
“南姳。”他眼圈泛红,有几分憋屈,“求你了,别这样。”
“我只是问你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了?”南姳眼底雾蒙蒙一片,模糊掉他的脸,“你自以为是地骗我那么多次,有没有想过我会受不了?”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南姳的泪顺颊直下,“你以为是在为我好?”
祝寻摇摇头,呼吸急促。
南姳带着哭腔:“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我的救世主吗?”
祝寻将人揽到怀里,急切说:“我以为你只要有钱和自由就够了。”
“这次你说对了。”南姳似笑非笑,“我现在有这些就够了。”
祝寻受到刺激,如野兽发狂将人扑倒,又啃又咬。
可身下的人没有给予丁点回应。
这是拒绝他的意思。
祝寻停下来,倒在旁边,赤着的胸膛起伏剧烈。
弹指间,绝望席卷全身,拆筋噬骨。
南姳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衫,离开了602。
她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已是半夜十二点,道路畅通无阻。
司机哼着小曲,开得飞快。
车窗外掠过灯光、大厦、桥梁,有时是残影,有时静止不动。
落入南姳眼里,像掉帧的电影画面。
诡异,怪诞。
和她此时此刻的心境差不多。
她后悔了。
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
离他越远,越是想念。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换了目的地。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前。
南姳下车,揣着大衣口袋进去,坐在吧台角落,问调酒师要了烈酒,一杯接一杯。
她喝太猛,不一会儿,垫着胳膊趴在台上,看着一张张光怪陆离的脸,不管是男是女,最后都会变成祝寻。
“南姳?”
郑语堂干净的眉眼忽而出现在眼前。
南姳敛敛神坐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他急忙编谎,“我出来喝一杯。”
南姳有气无力笑了下,“你不是从不熬夜的吗?”
“偶尔,偶尔而已。”他抬手看表,切换成医生的口吻,“倒是你,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家睡觉吗?”
南姳噎住,面露尴尬,“我这就回去了。”
“我送你吧。”
南姳从高脚凳上下来,对他摆摆手,“你接着喝,不用管我。”
郑语堂扶住她另只胳膊,“你喝多了,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真不用,我自己可以的。”她脚下虚浮,身子不免东倒西晃。
“当心。”郑语堂皱起眉,“你这样不行,我送你回去。”
“没事——”
“别再拒绝我了。”他第一次用强硬的口气,“不然我就抱你出去。”
南姳怔住,在他眼里看到了和平常不太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