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翎本是个凡人,毫无神力可言,自被囚困后,三姑神授予她可随意往返流云浦与无思量的神力,才知晓这世间多有凡人无法想象之理。
除了不能死之外,她似乎与凡人一般无二。
三姑神还特地告诫过她:凡她所至,须谨遵凡世命理,不可随意泄露天机,违之,反噬必临。
风翎在百年前,只有一次疏忽,便受到了钻心蚀骨的反噬。
那滋味——硬生生折磨了她好多年,让她日夜如坠炼狱,现在想来,真真是打人的紧!
从那以后,她就再未在凡人面前展露过异人之处。
正当她打算定位到这次任务对象所在的江南之地时,一只嫩白的小爪子抓住了她的衣角。
疑问间,她转过身看见了消失了一整天的小鬼头。
“翎姐,等等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风翎抬脚迈出了这个即将关闭的黑暗交界空间,轻声询问:“何事?”
“荣屿出事了!”
“他怎么了?你又如何得知?”
惊风便与她细细说道了起来。
按照绛武所说,她原本应该在典狱司处理凡人转世事宜,却不曾想,这丫头嫌弃这些鬼总是一脸愁苦相,忙着低头赶路,无人与她解闷,便随口捏了个理由——
翎姐派我去流云浦采办物资,还委以重任给我——打探任务对象消息,为去江南做准备。
结果这疯丫头到了流云浦就没了正形,吃喝玩乐倒是样样都没落下!
“翎姐,我发誓!我真是去打探消息的!”
“……”
“咱们要去江南,人生地不熟的,我便想着去九坳口打探消息,我还结识了好些朋友!”
“哟,仅仅半日之久,你倒成了混世小魔王。”风翎叉着腰无奈地一笑。
惊风骄傲的仰起胸膛:“也不看我是谁!”
“好了好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我在九拗口打探消息的时候,偶然听到那嚼头说,荣宝斋要开宗族大会,当众处置荣屿。”
“因为他举报一事?”
“不仅仅是这件事,听说他还收回了荣氏其他旁支的古董经销权,惹得众怒,荣氏宗亲联名抗议,要将他逐出荣宝斋!”
“哦,这样啊。”风翎态度冷淡。
“?”惊风一脸不解。
风翎看着小女孩,随即解释:“荣屿当着众人,亲手将荣老爷子送进衙门,即便道理如何服众,荣氏宗亲一关,他也是难过的。”
“况且选择既已做下,便当承受随即而来的后果。”
惊风在原地急得来回踱步,要怎么和她说自己受了那家伙的贿赂,约定两人见一面了……
风翎看着小丫头语意未尽,催促她:“如若无旁事,准备动身前往江南了。”说着便要重新捏诀。
惊风脑袋灵光乍现,想出了个绝佳的理由——
她在百年前被风翎救下,得以留在无思量后,一直知道风翎在寻找一面镜子,而这也是她多年执念所在,虽不知晓这面镜子有何作用,但想必能说动她一番。
“荣屿让我带话说,他有你一直在找的东西。”
风翎一愣,立马知晓她语意所指:“你何时与他如此熟悉了?”
“这……”
“你倒是倒戈的快。”
惊风不自在的挠着后脑勺,转而心一横:“翎姐,这不是重点!”
似是还想证明些什么,她三指并立,眼神十分坦诚:“过去,现在,未来,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好了,不逗你了。”风翎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了。
“只是那镜子如何被他所得?”风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行走流云浦百年,一是为还债,其次就是为寻找这面往生镜。
在供养往契木的百年间,她见过流云浦太多生死离合,只是世人大多不知,死亡只是□□的消亡,而非灵魂的消逝。
若他们知晓无思量的所在,想必会少添些愁伤。
前世未竟之事,转世命格之变,皆可以往生镜窥见一隅,这是风翎在意消神断后,三姑神怜悯于她,方才告知。
就凭着这份执念,又支撑着她走过了百年岁月。
她想再见见前世的父母、朋友、小狗以及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
想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再次转世了?
为什么在无思量,她从未见过他们的身影……
“翎姐,这你得去亲自问他。”惊风看着风翎黯淡的眼神,心虚道。
风翎回过神,稳定了心绪:“去荣宝斋一探究竟。”说着转身重新撕开了无思量与流云浦的边界空间。
荣大公子,你可要争点气!人我是帮你带来了,至于怎么圆,全靠你自己了,可千万别把我给卖了!老天保佑!
惊风一边偷摸想着,一边双手合十对着虚空紧拜了几下。
看着小丫头没跟上来,风翎招手:“空间要关闭了,快进去。”
惊风回过神,笑嘻嘻地跳进了撕开的裂缝空间:“嘿嘿,来了来了!”
荣宝斋四方堂中。
荣屿端坐上堂,抬手拿起杯盏,清甜的香气悠悠然漫入眼眸,他不禁半眯了一瞬,陷入茶香带来的心旷神怡。
右下厅座的人,环顾对面稳坐钓鱼台的二人,最先沉不住气了。
“荣侄,想当初你娘在荣宝斋陷入囹圄之时,可都是我们几个叔伯帮衬着,才不至于落入戚珍行之手。”
“你娘尚且顾及我们几分薄面,约定我们荣氏宗亲各分管旗下三行,如今你要收回三行之权,怕是说不过去吧!”
率先发话的便是荣屿的二叔,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他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对面的两位,摊开手:“三妹,幺弟,你俩倒是吱个声啊!”
“二哥,早就听闻你甄鉴行古珍良莠不齐,以次充好,屡置荣氏祖训于不顾,荣侄此番,想必也是怕你误入歧途,自砸招牌啊!”
荣家四叔站起身来拍着自家二哥的肩膀,作出一幅无可奈何的姿态。
荣二一听这话,抬起手就将他的手摔至一旁,怒目圆睁:“咱们说好来兴师问罪,倒拿我先开祭,你们质典庄又是什么好东西?”
荣二气不打一处来:“你敢当庭与我们对账吗?怕不是都进了四媳的口袋!荣家有你这样的败类,才真是荣氏之耻!”
“你!”
两人说着就要动起手来,这时,一声怒喝立马镇住了两人的攻讦声。
“噤声。”
发话的正是荣氏三妹荣明之,在清脆而又沉重的捶地声后,两人都在她不怒自威的面容下,灰溜溜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荣明之将木金拐杖伫立身前,两手交握,先向幺弟递去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书谕,质典庄自去年起便入不敷出,可有此事?”
荣四不敢与其眼神相接,只得默然相应。
“亦闻四媳家近日又购入七百亩良田以供修募,我倒不知你们膝下何时又多添子嗣,祖宅竟也容你们不下?”
还未待荣四辩驳,荣二指着幺弟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啊你,荣老四,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要去祖祠状你一告,可让祖先看看咱们荣氏后人是多么出息!哈哈哈……”
若说刚才还不辨荣明之喜怒,那淬满寒冰的眼神早已如六月冰剑,将荣二杀了个片甲不留。
四方堂前,噤若寒蝉。
“二哥,还是别打扰他们老人家了吧。”
“若荣祖知晓你个混账滥竽充数,败坏荣氏百年立根之本,怕是气的从祖坟里爬出来,也得将你腿打折了去!”
荣善宣听着三妹如此不留情面,气得一跃而起:“荣明之,你不要太过分!”
“上月潼洋,荣运堂半数珍藏荡然无存,你又作何解释?”
“若无治下之功,还是尽早退位让贤吧!”
荣三轻蔑一笑,眼里不带半点情绪,直接略过荣善宣的发难,转而将目光投向坐在上厅的荣屿:“荣侄,今日召我们前来,可不是看我们几把老骨头来唱戏的吧!”
荣屿装作像从茶境中不得已解脱开来,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荣屿不敢,三姑说笑了。”
“父亲倒行逆施,荣屿为人子,自当多加劝勉,只是为保荣氏百年基业,不得已罔顾人伦,如若因此惹得各位叔伯不快,荣屿当罚!”
说完起身朝着三位长辈恭敬地俯身一拜,抬起头来,便看见站在荣祠外的那抹倩影,微微一顿。
饶是一瞬,也引得荣明之注意,她微转眼神,一位熟悉的女子映入眼帘,只是一时难以记起。
风翎素色布衫站在人群中并不打眼,与周遭人一样看着堂内的热闹。
“翎姐,那荣三娘刚才撇了我们一眼,是什么意思?”
“可能……她喜欢斜着看人?”
荣屿看着她俩低头耳语的模样,眼里荡过一丝温意。
“是大哥自己利益熏心,你既是为荣家着想,我们也不再多加苛责了,只是你收回我们……”
“二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荣明之立马截胡了他:“大哥虽有错在先,□□屿身为人子,事发不思劝勉其父,反任其父所为,后竟以下犯上,当众让其入狱,哪顾半分父子人伦!”
“三姑说的是,荣屿知错。”荣屿回过心神,乖乖认错。
“荣屿愿请家法处置。”
“荣氏祖规,凡有罔人伦者,由长亲当众庭杖五十,跪守祠堂三年。”
荣三娘依旧端坐,周身威压向荣屿袭来:“荣屿,你可应罚?”
“全凭三姑定夺。”
说罢便直挺挺跪在堂前,眼神丝毫没有被罚的羞辱,反是平静如波,似他才是那个施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