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在家啊?”
小五等了半天不见门开,只能一手挎起两个大餐袋,另只手艰难摸出钥匙,自己给自己开了门。
“你们站在门口干嘛?”大概是一进门就被门神一样堵在玄关处的两个人吓到,他拧出一个苦瓜脸,埋怨,“那怎么不给我开门。”
黎嘉恩晃开眼神,没讲话。
他似乎完全没把两人的奇怪状态当回事,拎着餐就往屋里钻,走到餐桌才乍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大大喇喇扭回头,问黎嘉恩:“对了你能吃辣吗?”
“不用麻烦了,”黎嘉恩淡然回绝,“我不吃。”
说着她绕开陈时,去拧门把手。
陈时比她想象得反应更快,迅速向后一闪,挡在了门口。
“让、开。”
黎嘉恩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警告。
陈时一动不动,只脸上写着“让你走了么”五个大字。
不是挑衅,是威胁。
“你俩到底吃不吃?”
小五探头过来。
确定陈时是不会放她走了,至少这一刻不会,黎嘉恩心底竟升起一股扭曲的安全感,没来由的。但她面上波澜不惊,平静转过身,挨着小五,坐到餐桌子前。
“这个不辣——”
见她来,小五欢天喜地指着面前一盒煎饺,热心介绍。
“哥,你不吃?”
说着,他又扭头看陈时。
“不吃。”
陈时敷衍一应,从门框里略微站直身子,往旁边沙发一歪,似疲到极点,人整个儿陷了进去,阖起眼,要睡不睡的。
见状,小五心塞似的摇了摇头:“哥,你别猝死了——”
“吃你的吧。”
陈时从齿缝丢来几个字。
黎嘉恩拆出一个塑料小勺,头也不抬,只安静喝粥。
“别光喝粥呀!”小五大概是吃过了,只一味把所有餐盒往她面前推,“人不吃饭就容易中暑,多吃点多吃点!”
横竖走不掉,那何必再浪费情绪。黎嘉恩接过小五递来的餐盒,置身局外一样,机械地咀嚼、吞咽。
陈时大概是睡着了,沙发那边安静无声。
一个两个都不理人,让小五空有一腔待客的热情,却没地方发挥,只能默默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颇显无聊得瘪了瘪嘴,认命似的摆弄起手机。
过了会,黎嘉恩吃得差不多了,她拿起纸巾,细细擦过手,清理好桌面,转向小五:“工厂怎么了?”
看陈时这几天的紧绷状态,情况该是不乐观。
小五放下手机,偷偷瞄去沙发一眼,大概是不确定陈时睡了还是醒着,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有事?没事?”
“额……”小五支支吾吾,“反正、总之,就是有批机子环保检查没过,得换。”
黎嘉恩将餐余收进袋子:“现在没事了?”
小五咽了咽口水,不知是怕自己说多还是说漏,忽而问道:“你和时哥认识很久了?”
黎嘉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是北城人?”
黎嘉恩还是没答,默了会,反问:“你不是北城人?”
“不是。我是渠山县的。”
渠山县是北城的郊县。
难怪她之前没见过小五,大概是他这两年才跟着陈时的。
小五打量她的神色,追问:“你和时哥怎么认识的?”
黎嘉恩打包系带的手一顿,回:“巧合。”
“巧合?”
“嗯。”
第一次遇见陈时纯纯是个巧合,黎嘉恩也不知道自己转去的学校竟是陈时在的那所。而后来每一次碰面,大抵也都是阴差阳错。
仔细想想,她和陈时性格天差地别,更像是两道不同形状的伤口,用相互撕扯、施加疼痛,确认彼此的存在。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就只剩空白了。
若这是老天爷的手笔,给他们写的故事,那它一定写得很敷衍,直白粗暴地将他们两个人拧到一起,真是糟糕透了。
小五若有所思止了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黎嘉恩系好手中垃圾袋,放到一边:“陈时前几天去做什么了?”
绕了一圈,她像才绕回重点。
“噢……时哥在外地有个酒吧,去看看。”
小五倒也没藏着掖着,答得很爽快。
黎嘉恩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疑窦丛生:“什么酒吧?哪个外地?”
“就外地嘛!”小五挠了挠头,不明白她怎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你放心,时哥身边绝对没有别的女人!他清心寡欲得都快出家了,以前我还怀疑过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酒吧叫什么?”
黎嘉恩心里悬起一根细线,急急打断。
“没名字啊,”小五思索了一阵,“反正酒吧不都差不多。”
黎嘉恩隐隐觉得不对劲。
不会这么巧吧。
但陈时刚刚那句“停业”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的?
“哎呀,实话跟你说了吧,”大概是看她越来越紧绷,小五好心多说几句,“我们那厂资金周转不开,外地的店面又恰好有人想接手,时哥去看看……”
“你以为我是去看你的?”
沙发里传来突兀一声。
他没睡。
黎嘉恩错愕转头。
她打工的那家酒吧是陈时的?!
巧合?不是巧合?陈时的酒吧怎么会恰好就在她学校对面……可她确实是偶然看到招聘启示才去应聘的。
原本很清晰的事情,现在一下理不清了,越想解开,就缠得越乱。
——到底怎么回事。
黎嘉恩思绪乱作一团,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我为什么要找你?”陈时懒懒散散从沙发里坐起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少自作多情了。”
黎嘉恩失声半晌,顾不得陈时话里话外的嘲弄,又想起一个关键疑点:“琳姐怎么不认识你。”
不过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陈时解答,小五便一股脑地说了:“琳姐是谁?徐琳?酒吧那经理?你怎么认识她?”
说着说着,他身上最初那种跳脱又热闹的气息一点点消失了,声音也莫名从昂扬转向冷沉:“我哥就没去过那酒吧,那店最初是我选址的,后面也是我跟徐琳对接的。”
这样?
黎嘉恩明白又不明白。
小五的状态却愈发奇怪了。
他的视线在陈时和她身上打了两圈来回,而后笃信说道:“你是黎嘉恩。”
他为什么用了一个肯定句。
言之凿凿、不容置疑的。
黎嘉恩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哥,她就是黎嘉恩。”
小五又转向陈时,仿佛是陈时不认识屋里她这个第三者叫什么一样。
陈时也没说话。
黎嘉恩这才确定,小五看着神经大条,其实心细得像发,不然他也不会看到她在陈时车上,左右拦着不让她走掉了。
或许从医院出来时,他就已经在揣测自己是谁了。
难怪他刚刚问她那些,原来不是闲聊,是试探。
“你认识我?”
黎嘉恩问得底气不足。
“不认识,”小五冷淡笑了,“听说过。”
听说。
北城的传闻能有什么好。
黎嘉恩低下头,竭力不去回想自己曾听到过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在关系上大做文章的有,宣称亲眼看他们两人从小就瞎搞一起的人,将画面传得有鼻子有眼;而在性格上颠倒黑白的也不少,有人说134号院没有大人,其实是她和陈时一起害了人。
大概小五知道自己,也是因为她和陈时住在一起的那些事,不知道现在在北城又衍变成了什么版本。
“你以前住在柳眠巷134号院吧,”果然,小五又说,“所以就是因为你,我哥才被……”
“小五!”
陈时突然站起来,变了脸色。
被猛然掠夺走了话语权,小五捏住拳,紧咬牙关,人虽不吭声了,眼里却憋着不服。
嗡——
鞋柜上,陈时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
陈时敛回警告的凶光,面无表情走去,扫了眼,二话不说将电话掐了。
“今晚你出个城,去渠山把之前造纸厂欠我们的那笔款收上来。”
转回身,他吩咐小五。
小五一急,顾不得刚刚有的没的,也腾地站起来:“又出什么事了?!”
陈时严肃一抬眼:“你先去收账,我回厂……”
“是刘涌吧!”小五急促抗议,因着担忧,嗓音都变了调,“哥你不能自己去!他能做出什么事你不是不知道——”
陈时没有任何反应,只留一个离开背影,小五没辙,抓起桌上的手机,快速跟上。
黎嘉恩看着面前要出门的两人,脑中混乱极了。
她凝着眼,木雕泥塑似的,觉得自己应该想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明白。
直至防盗门再次“咔哒”一下关上,接着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人猛然惊醒,扑过去,疯狂拧动把手:“陈时,你要干什么!开门!”
这个门,从里面竟然打不开。
她又敲又砸,试图弄出动静和门外的人对话:“陈时!放我出去!”
没人回应。
砸到最后,她已然筋疲力尽,扶着一旁柜子,颓唐跌坐到地上。
过去十年里,有过很多瞬间,让黎嘉恩怀疑,陈时并不真的恨她,他只是在试图一遍遍毁掉自己。只是她距离得太近了,而陈时身边又恰好只有她一个,所以他便顺手捎带上她,给自己做个伴。
很多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为他辩解,心欺骗嘴,脑袋欺骗眼睛,说陈时本性不坏,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叫好。
但更多时候,像现在,她又会清晰感知到,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错觉,是她心口不一地为陈时找借口,自私又偏激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无私起来。
那个酒吧,大概就只是个巧合。
黎嘉恩在地上坐了很久。
她盯着膝前的一块光斑从一格地砖转移到另一格上,最后淡出、消失——多云转阴了,人再次打起精神。
她伸开发麻的双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环视。
这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户型。
现在屋中只剩她一人了,她终于有空暇细细打量面前这栋房子。
左手客厅,右手餐厅厨房,正对面是两间卧室,中间夹了个卫生间。
屋内除了必要家居——两盏吸顶灯、一张沙发、一组配套餐桌,其余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视机,没有茶几,更别提窗帘一类的软装。
这是陈时的房子?
黎嘉恩纳罕,但怎么根本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她又细细环顾了一遍。
不能说不干净,也不是空旷,好像是……萧条。
万事万物总有那么一个阶段吧,在腐烂、崩坏之前,会有一段看似完好无损的时光,要发霉不发霉,要落灰不落灰,在安静中等待某一日溃败的宣判。
像陈时这间房子。
黎嘉恩缓缓收回视线,拿出没电了的手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没看到充电线。
客厅和餐厅空无一物,还剩两个卧室没有检查过,她随机推开一扇门,里面竟然仍旧空空如也,不死心,又推开对面的门。
看来这间就是陈时平时会待的地方了——一张铁架床,床边支了个晾衣杆,上面凌乱搭着陈时的衣服,没有床头柜,所以也没有充电线一类的东西。
隐隐的期望破灭。
这下好了,出也出不去,联系也联系不到人,黎嘉恩坐到沙发上,再次逼自己打起精神,转动脑筋。思索到最后,她犹犹豫豫走向阳台。
窗户果真没封,能随便打开——翻出去?
不现实。
这是九楼,她没那个身手保证自己可以顺着外排水管安全滑落。
黎嘉恩无声叹了口气,再次关上窗。
抬眼一瞬,太阳又露面,远方有波光粼粼的影儿,闪进她眼里。
北河。
原来陈时这个小区是挨着北河而建,她一霎恍惚,北河啊。
随河面波纹一起荡漾开的,还有她的记忆——痛苦从不会消失,它只是退潮,然后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风口,在人最脆弱的时候,涌回来,将人淹没。
永远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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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