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餐结束,薄薄的天蓝在尘遇眼底。
那司机把车往草坪里开了点儿。
赵英婉把遮阳帽折了折,微雨和尘遇收拾东西。
“还想玩什么别的?”赵英婉问。
“暂时想不到。”微雨说。
“尘微雨。”赵英婉问:“那你可以收心一段时间了吗?”
微雨对上赵英婉的眼睛,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挺挺脊背。
他姓尘,他属于这个家里,他和哥哥一样是油纸伞的继承人。
“收心了吗?”尘遇也问,看微雨的严肃的面孔。
“收心了。”脑神经和心脏缩啊缩。
可是……他问:“妈妈,哥哥,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放风筝了吗?”
“当然不是了。”赵英婉笑道。
他们朝车走,夜的幕布将拉未拉,安静的草坪记住这一家人的背影。
“只要你做伞专心用功,每天都可以放风筝。”赵英婉的话挂上树梢。
“好。”底气不足的微雨的话挂不上树梢。
微雨喜欢傍晚,惬意悠闲,微雨喜欢夏天,潮热的风里有像幸福糖果的凉意。
微雨打开窗,见空中隐约有一颗淡星,他说:“星星。星星会是爸爸在看着我们吗?”
赵英婉和尘遇都打开了窗子。
风大,微雨半阖眼,有些困了。
微雨睁开眼的时候,哥哥正严厉地看着他,哥哥漆黑的眼像黑空有星。
“想被妈妈打手心?”尘遇问。
“对不起。”坐着的微雨鞠躬,责怪自己打了瞌睡。
“你昨晚几点睡的?”尘遇将钨钢刮板放桌上。
“忘记了,昨晚看着看着书就睡了。”微雨如实说。
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学了,微雨听赵英婉的话在准备入学前的摸底考试。
“好吧。”尘遇也不怪了。
“哥哥你打磨那个的声音很助眠。”微雨说。
“那个是什么?告诉过你了。”尘遇抛去目光。
“伞、杆。”微雨不贫嘴了。
“我给你示范完了,你来打磨。”尘遇递刮板给微雨。
“好的。”微雨拿住,要把伞杆,或长骨短骨给打磨得光滑不扎手。
尘遇坐在微雨斜对面看。
“哥哥,是谁教会你做伞的?”微雨问。
“是爸爸。”
“真好。那哥哥去过伞坊吗?”
“从前去过几次。”
“很多学徒吗?有几个啊?有跟我一般大的吗?那我真幸福,因为我有哥哥亲自教我。”
尘遇抿抿嘴唇。
微雨洋溢着笑,那刮板被他使得飘忽。
尘遇敲微雨的手背,“好好刮。”
“我在认真刮,哥哥,是我话太多了吗?”微雨有些无辜。
“也不是。”尘遇说,“你那么飘来飘去的刮,小心刮到手。”
“好的,谢谢哥哥关心。”微雨脸上的笑又洋溢。
打磨完毕,尘遇说出下一个要做的步骤,“把长骨按照顺序放好。”
“好的!”微雨干劲十足,找骨脊上的记号,拼图似的拼,“哥哥,我能跟你聊天吗?”
“要说什么?”
“哥哥,我想玩拼图了,感觉拼图会很好玩。”微雨说。
“过几天让妈妈给你买。”
“我们一起拼。”
“你拼吧,我不拼。”
“为什么?”
“对拼图没什么兴趣。”
“那哥哥对什么有兴趣?对打篮球吗?”
微雨放错一根长骨,尘遇指一指。
“哥哥,我做的这把油纸伞会跟哥哥做的第一把伞放在一起的。”微雨说,“因为我的第一把肯定也不会成功。我想看看哥哥做的第一把伞。”
尘遇忽地弹了微雨的额头。
“痛。”微雨却在笑。
尘遇皱眉:“好没志气。”
“本来就是嘛。”
“我教你做的第一把伞,一定要成功。”这激发尘遇的斗志。
“做成功了我就送给哥哥好吗?”微雨说,“哥哥用的那把伞是黑色的,我就做一把浅色的,天青色这个颜色怎么样?”
“颜色不错。你自己用吧。”
“哥哥不想用我送的伞吗?”微雨笑嘻嘻,一根眉毛挑一挑,“除了下微雨的时候哥哥用爸爸做的伞,微雨的时候就用我的伞,这样不是刚刚好吗?”
“做成功再说。”尘遇叮嘱,“你要用心,也要小心点,不要被妈妈发现你在打瞌睡。”
微雨倏而垂头,快声道:“妈妈来了。”
尘遇看去,被骗了,又要弹微雨的脑门,微雨踮脚凑上来,笑意盈盈。
“哥哥轻点弹。”
尘遇收手,不弹了,说:“下次再骗我,我就不在妈妈面前说你的好话了。”
“不骗了不骗了哥哥。”微雨忙说。
按顺序摆好长骨后,要组装伞架了,微雨一方面讨好哥哥一方面在哥哥面前表现,
说:“哥哥,短骨圆头一端为上端,方块形状缺一角的为下端,上葫芦比下葫芦小。哥哥说的我都有用心记的。”
“嗯。”尘遇说。
“哥哥原谅我了吧?”
“穿线吧。”
微雨真怕穿线时打瞌睡,这种静静的重复的动作,忽然小小地“啊”了声,微雨被针扎到了手指。
“没事吧?”尘遇来看。
微雨碾碾小血珠,“没事。”被针扎的痕迹消失了。
穿线用绵线,单线,长度为下葫芦的三周,光是绕线穿线,微雨的眼都要困乎了。
“你这个年纪是爱犯困。”尘遇说。
“哥哥那个时候也是吗?”
“嗯。”
微雨执针,从短骨下端进槽,由缺口的一个方向向内,他记起哥哥是好几根短骨一块穿的。
“你是新手,你要一根一根地穿。”尘遇提醒。
“好。”微雨开始穿,他的手掌不大,手指也细,握着有些费劲。
原以为会犯困,结果还挺累有点吃力,时时刻刻要握好,偶尔针尖扎手。
微雨竟产生半途而废的念头,明白做油纸伞不是一件玩耍的事。
“有一点累。”微雨想让哥哥帮忙掌着,他好穿线。
尘遇看得细致,闻言说:“继续穿。”
“好吧。”微雨的肩膀都要累了,他苦脸,“如果我的手像哥哥的手那么大就好了。”
“会长大的,到时候你更加得心应手。”尘遇说。
“我现在就得学做伞吗?”
作为老师的尘遇变了眼色。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够格吗?比方说我的手也不大……”微雨解释。
“你想做伞吗?”尘遇问。
微雨不知道,一半一半吧,点头:“嗯。”
“不要含糊,想还是不想?”
“想的。”微雨告诉自己,他会想做伞的,他是想做伞的,他不该打退堂鼓。
即使累,针扎到手,也要坚持,也要做伞的。
微雨瘪嘴。
“真的吗?”尘遇探头看微雨的表情。
“真的,我只是又被针扎到了。”
尘遇便看微雨的手指,细白细白的指节,指尖因用力变红。
“一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尘遇安慰,“你是第一次,穿得很好了。”
“真的?”微雨刚才那股干劲重新来临。
“真的。”尘遇夸奖,“很棒了,继续加油。”
“嗯!”微雨忘了在绳子的末尾打一个小结卡入缺口,尘遇提示了他。
微雨穿第二圈,要多穿一节,经过第一个结时把结往外拉一点防止堵塞。
微雨看哥哥,讨夸奖。
“很好。”尘遇及时说。
与第一个结错开,微雨再打一个结,然后剪线。
接下来穿长骨,穿法同理,微雨想打哈欠忍住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看你穿线,你脑子在想别的吗?”
“没有啊。”微雨摇头。
一针一线,微雨觉得自己像绣工在刺绣,微雨又扎到手了。
一针一线一分一秒,等到穿好长骨,微雨长舒一口气。
尘遇说:“组装长骨和短骨。”
“我忘记是怎么弄的了。”
“我说你来做。”
“好。”
“伞杆固定好,上下葫芦按序放好。”尘遇给微雨留时间,微雨的手印下了穿线留的痕迹。
“短骨上端插入长骨的腰槽。”
“是这儿。”微雨说。
“短骨顶孔与长骨的腰孔对齐。”
“好了。”
“穿结。”
微雨拿针线,尘遇说:“用尼龙线。单绳还是双绳?”
微雨选一个:“单绳。”
“嗯。”尘遇点头。
最终打结是打一个活结,微雨差点儿忘了,还好通过哥哥警醒的眼想起来。
微雨固定伞头,得锯掉点多余的伞杆,尘遇说:“我来,你看着。”
“哥哥你一定小心手啊。”微雨说。
“我知道。”
“哥哥真厉害,哥哥像个大人。”
尘遇劈了个小竹片,微雨塞入上葫芦使其固定。
接着尘遇在伞头打孔,上葫芦和伞杆固定,插入一根小竹棍。
让微雨怕的绕伞边工艺来了,微雨想想跟线的交流,哈欠到了嘴边。
“困了?”尘遇问。
“没有。”微雨重重摇头,眼睛睁老大。
用细棉线在开始缠绕的地方打一个结,尘遇教微雨怎么测量两个伞骨之间的距离,再比对卡尺均匀缠绕。
微雨没有经验,顾头不顾尾,伞骨晃一晃,又得重新缠。
“把住两根缠。”尘遇说。
每一根缠三至四下为宜,线得从上面出去,哥哥说:“不然贴伞护会产生气泡。”
微雨点点头,困了。
“用胳膊压住前面缠好的先免得跑线。”尘遇拿过微雨的胳膊,敏锐地:“又困了?”
“没有没有。”
一般小伞缠五到六层,大伞得缠十几层不等,微雨庆幸自己做的不是大伞,绕来绕去真助眠。
“觉得无聊枯燥吗?”尘遇的嗓音如叮咚的泉水入耳,“想去玩、去骑车去放风筝吗?”
“等绕完了能去吗?”微雨问。
尘遇的鼻子微微一皱,短暂笑了,“尘微雨,你还没收心吧。”
“收了的,哥哥不是也说我这个年纪好犯困吗。”哥哥突然叫大名,微雨的心一点慌,哥哥还很短地笑了一下。
“我去拿个东西来驱你的瞌睡。”尘遇拿了根长骨过来。
微雨知道,妈妈从前用长骨打过哥哥的手心。
第一层到第二层不用剪断,缠出一段距离继续绕,第一层和最后一层时是要再绕一圈加固的,一层和另一层之间保持平行。
绕完伞边之后是千万不能收伞的,这点尘遇之前告诉过微雨。
微雨忘了,对尘遇说:“哥哥,休息一下嘛。”
“可以。”
微雨觉得伞骨就这么支棱着,太开了,想收一收。
“哥!”微雨慌了。
“现在记住了吗?绕完伞边千万不能收伞。”尘遇戳戳微雨的眉心。
“我只是……那现在怎么办?”
“休息一会儿吧。”
“哥哥你不生我气吗?”
“你会永远记得对吗?”
“我会的。”
“那我不生你的气。”尘遇坐在了椅上稍稍整理桌面。
微雨坐到哥哥旁边,趴在哥哥清出的桌面上,看哥哥。
尘遇的眼光一落,弟弟微雨闭上眼,唇边展开笑弧。
“哥哥,我就睡十五分钟,哥哥记得叫我。”微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