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背着光的哥哥问他。
哥哥那双墨黑的眼睛拉出朦胧到隐晦的清冽的光。
微雨骑车笑道:“谁的哥哥这么俊?”
骑到哥哥面前,“我的。”
尘遇说:“走吧。”
不知为何,和弟弟微雨相处下来,觉得微雨有时的气息像个女孩子般敏感细腻,明明尘遇很少接触班级里的女孩子,却这样觉得了。
“哥哥,我们去买风筝吧!骑车可以放风筝,明天下午去野餐,也能在草坪上放风筝。”微雨神采奕奕。
“可以啊。不过现在过了放风筝的季节,可能没有卖的了。”尘遇说。
“风筝不是有风的时候想放就能放吗?”微雨问。
他们开启买风筝的行程,一家店没有去另外的店,直至去了五家店都没有卖风筝的,微雨很沮丧。
尘遇看看微雨的脸,说:“其实风筝很好做。”
“很好做吗?哥哥会做吗?”微雨眼睛里伸出的两根绳子系上尘遇的两只胳膊。
“可以试试。”尘遇说。
他们回了家,到做伞室,微雨心想哥哥对他真好,再这么下去,他很快就能向哥哥撒娇了吧。
尘遇找可以做风筝的材料,问微雨:“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风筝?”
“哥哥做什么我要什么,麻烦吗?”微雨说。
“你可以画下来。”
微雨“啊”一声,按住尘遇推过来的纸,尘遇说:“要是飞不起来怎么办?”
“怎么会飞不起来,今天有风的。”
“我是第一次做风筝。”尘遇在搅拌浆糊。
“会飞起来的,就算飞不起来,那我们就把他给吹起来。”微雨信誓旦旦道。
哥哥唇边添上了小小的笑意。
微雨画一个简单的风筝雏形,微雨之前没放过风筝,画了一个三角形出来。
尘遇噗嗤一笑:“好简单。”
微雨不好意思了,“我不会画画,画得很丑吧?”
眼睛留意哥哥的笑,哥哥的笑像湖面的波纹圈圈盈盈消逝,哥哥的笑是美丽的昙花一现。
“不丑啊。”尘遇便开始裁纸,微雨绕过来趴在旁边,猫儿一般盯着看。
“哥哥,小心手。”微雨抬起的眼像猫儿的两个圆瞳。
尘遇做一个简单的风筝实体,骨架是削过的竹条组成,那时微雨目不转睛看着,让尘遇不要削到手了。
线是用的绵线,刚好组装伞架所用线是棉线,线轴是用纸壳子和木块做的。
“你想要什么颜色?”尘遇问。
“浅蓝色。”微雨笑,“天空的颜色。”
“你可以自己染。”尘遇把刷子递给了微雨。
微雨把风筝染上浅蓝,灵机一动说:“哥哥,我要在风筝上画两个我们的笑脸。”
“嗯。”尘遇把颜料盒推一推。
怎么画笑脸呢?想画圆来着,这个最简单不会出错,但哥哥的脸不是圆形。
最后微雨画了两双笑弯的眼睛和两张笑弯的嘴唇,是用深一点的蓝色画的。
“再画一个太阳。”微雨换笔沾金黄色的颜料,画一个圆涂满。
微雨拿着吹干的风筝下楼,窗户是一片静悄悄的宝蓝色,夜幕将至了。
“明天去野餐的时候放。”尘遇下楼梯。
“只能这样了。”跃跃欲试的微雨,瞳光闪耀。
第二天上午,他们准备野餐要吃的零食和小玩具,全是微雨选的买的,尘遇陪同他。
赵英婉如约提早回家,在大超市里买回一个绿碎花的野餐垫。
“好看。”微雨说。
赵英婉和尘遇无意中对视,尘遇的笑容似薄薄的一层淡雾。
微雨像只小鸟收拾“野餐巢穴”,赵英婉这时对小遇说:“有个弟弟不错吧?”
尘遇没言语。
赵英婉找人开车,去有大草坪的地方,车一直在上坡,微雨的背稳实靠在座椅上,心满意足地笑。
阳光洒进来,直直落在微雨的手心,看久了目眩,于是看向哥哥。
哥哥望着窗外,睫毛一动不动,微雨小声问:“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尘遇在怀念爸爸,“在看风景。”
微雨察觉哥哥语气里的低沉像一缕装作是风的沙尘,微雨想握住哥哥的手。
“小遇。”副驾驶的赵英婉问,“那个周境川没再来找你们玩吗?”
“没有。”尘遇说。
上次周境川带他们去玩水游泳,以为微雨被冲走了,吓到了,所以周境川这条河流短暂平静了。
“他学习成绩好吗?”赵英婉问。
“不知道。”尘遇答。
有开车的外人,赵英婉不再问,小遇不喜社交和交朋友,有利也有弊,利在可以专心做伞,弊在没有朋友的话,沉郁的性格就稳固得不能再稳固了。
“看天上。”微雨说,“好几只鸟。”
“那是燕子。”开车的人探头看。
后视镜里,小遇也在看,赵英婉笑露牙齿,有了微雨多么好。
微雨的左手拿着哥哥给他做的风筝,天蓝色的风筝上金黄的太阳和两个笑脸。
微雨把风筝放到右膝盖上,使风筝的每个边角沐浴到阳光。
他这样做,尘遇看了看。
能望见大草坪了,动画一样的蓝空绿地染清微雨的眼睛。
微雨先下的车,跑起来,早已存在的风受他感染刮过。
叶子沙沙清脆,小草像地毯被水冲洗了翻动,微雨边跑边放飞风筝。
那天蓝色的风筝和男孩的头发,飞进了风里。
下车来的赵英婉眯眼望。
熠熠生辉的草坪世界里,纤细的男孩生出力量拉动风筝,力量好像是从草里拔地而起的。
“哥哥!”微雨的呼喊由风吞没一些再送过来:“风筝飞得好高!”
尘遇一手遮在眉前看,于高空翱翔的风筝像只大鸟。
再看过了弟弟微雨,伴随这丝丝凉爽的风,尘遇的心境轻松了。
“你怎么没给自己做一个?”赵英婉打开后备箱提东西。
“材料不够,用做伞的材料做的。”尘遇把妈妈手里的东西转到自己手上。
“哥哥!你来放!”微雨喊。
“我来。去玩吧。”赵英婉含笑伸手。
“我都这么大了……”尘遇说着,微雨牵着风筝跑向他,欢快极了:“哥哥!风好大!”
“你有多大?还没成年呢。”赵英婉说,“去吧。”
“走吧!”微雨说。
尘遇和微雨碰了头,微雨把风筝交给尘遇,“哥哥,跑吧,很畅快的。”
“不跑也能飞得起来吧。”尘遇说。
“可是飞得好低啊。”微雨说,“哥哥,快跑,我刚才站的那边风很大。”
尘遇快走,微雨小跑跟,催着。
尘遇跑,拽一拽风筝线,风筝倏而腾得很高,微雨仰脸望,“哥哥,跑一圈吧。”
尘遇便绕圈,黑发荡漾了,眼光跳跃在风筝上。
微雨停下来看哥哥的脸,喜欢看哥哥浅浅微笑的脸,希望哥哥能笑得更开心点。
“哥哥,你看得见风筝上我们的笑脸吗?”微雨问。
“看不清。”尘遇说。
“风筝上哥哥的笑脸就像现在哥哥的笑脸。”微雨说。
风聋了尘遇的耳朵,没怎么听清微雨的话。
微雨要逮人似的追赶上来,尘遇躲,一瞬间笑得露齿。
好大的风,像谁的手在逗玩那只风筝,像逝去之人的手……赵英婉低头铺野餐垫。
尘遇是做哥哥的,把风筝给微雨玩,“我去喝水,你喝不喝?”
“喝。”微雨看风筝。
“我去给你拿一瓶。”尘遇朝赵英婉所在的方向走。
赵英婉躺在野餐垫上看他们,微雨是浅色,小遇是深色,是两幅画作交融。
“不玩了?”赵英婉问。
“渴了。”尘遇俯身拿水,一只腿后翘了点儿。
“你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是不是?”赵英婉说,“微雨既是你的弟弟,也能是你的朋友。”
“为什么要这么说?”尘遇喝了一口水,“他到我们家里,他还是他,不是什么可以利用的人。”
“我的意思是有他在很好。”赵英婉拉下遮阳帽盖住大半张脸。
尘遇拿瓶新水去给微雨,走近微雨,这玩耍中的男孩没空分心。
“水。”尘遇说。
微雨跑回来,尘遇拧开瓶盖递去,微雨两手在握线轴。
自然而然的,尘遇端瓶喂弟弟喝水,微雨也自然地张嘴接哥哥送来的瓶口。
微雨喝水,嘴唇在动,鼻子在动,喉咙在动,眼睫也在动
——风中如生了雾,雾气里四目相对,微雨笑了。
‘哥哥,我们越来越亲近了,真好真幸福。’
微雨喝好水,尘遇盖上,微雨去放风筝的背影跃跃。
恍然之间尘遇心想,这就是有弟弟的感觉,像一只风筝从他这里牵出了线。
他和微雨没有血缘的线,有这风筝连成的线。
微雨回眸看哥哥,露出像白色花瓣合拢的笑容。
尘遇坐在野餐垫上看微雨跑来跑去,赵英婉在小睡。
尘遇惊觉自己没想到爸爸,通常只要和妈妈在一块就会想到爸爸。
尘遇垂下眼睛,风掠过睫毛,像爸爸告诉他这没什么的手指。
‘爸爸,你看见了吧,这个家里有一个弟弟了,爸爸也喜欢弟弟的吧。’
“妈妈睡着了吗。”微雨问。
微雨轻飘飘地来了,尘遇抬眼,“嗯。”
微雨跑累了,好好地放下风筝,线轴压在风筝上又怕太重,所以压住一角。
“我想吃东西,哥哥你吃吗?”微雨问。
尘遇摇头。
“哥哥你怎么不躺下来?”微雨这句话的声音更小了。
尘遇打算帮微雨倒水洗手,微雨的手插进薯片袋里。
微雨鼓鼓腮帮子,拿出手接水洗一洗。
尘遇放瓶躺下来,微雨的一只手横在他眼前,手指上有薯片屑,绒绒的。
“晒吗?”微雨轻声问。
“还好。”尘遇说。
“哥哥忘记戴帽子啦。”微雨出现尘遇眼前,像出现在一个画框里。
“没事。你不用帮我遮。”尘遇闭眼,感觉微雨有所动静,眼前却始终是阴凉的,微雨吃薯片几乎没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