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暮色来得沉静,将玻璃幕墙染成暖橘色,顾衍星的黑色宾利平稳地穿梭在晚高峰的车流里。
林清愿说和顾父顾母约好回来一趟。
她坐在主驾位,双手握着方向盘,视线却总忍不住往副驾瞟,林清愿正垂眸看着膝头的财报,指尖偶尔在纸面轻顿,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五年未见,林清愿的气质愈发沉静凛冽,一身剪裁合身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肩线利落,全然没了当年偶尔流露的青涩。
可顾衍星偏偏能透过这层成熟的外壳,想起那个在夏夜庭院里,给她递橘子糖的温柔身影。
她想找些话聊,比如问问她在港市的生活,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悄悄加重了握着方向盘的力道。
重逢的喜悦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心头,反倒让她生出几分怕惊扰了对方的胆怯,只能不远不近地守着,像个恪尽职守的小跟班。
车刚驶入顾家老宅所在的别墅区,就见管家早已站在雕花铁门外等候。车子停稳,顾衍星先一步推开车门,绕到副驾替林清愿开门,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到了,姐”刚叫出一个字,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林总,小心台阶。”
林清愿抬眼看向她,眼底的笑意在听到称呼时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烦躁,却很快调整好,顺从地扶着她的手下车:“麻烦你了。”
顾衍星的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掌心,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连忙收回手,攥在身侧,耳尖微微泛红。
她跟在林清愿身后往宅子里走,脚步放得极轻,像个亦步亦趋的影子,连林清愿偶尔回头看她,她都会下意识地低下头,装作整理袖口的样子。
进了客厅,暖黄的灯光瞬间包裹下来,顾誉生和吴羽浅早已坐在沙发上等候。
见两人进来,吴羽浅立刻起身迎上前,脸上是掩不住的真切笑意:“愿愿,可算见到你了,终于回京城了。”
“伯父,伯母。”林清愿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温和,接过吴羽浅递来的热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眼底漾出浅淡的暖意,“当年在临海,多亏你们收留照料,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说这些就见外了。”顾誉生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林清愿身上,满是欣慰,“这几年在港市不容易吧?”
几人在客厅落座,顾誉生和吴羽浅轮番问着林家的近况,林清愿一一从容应答,谈及林家其他人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半句不提有多危险。
顾衍星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没怎么插话,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清愿。她看着对方应对长辈时滴水不漏的模样,看着她偶尔蹙眉思索的神情,心里隐隐发疼,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心疼。
期间,吴羽浅让佣人端来切好的水果,林清愿拿起一块草莓,刚要放进嘴里,就见顾衍星递过来一张纸巾,小声提醒:“草莓没弄干净,擦一下再吃。”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林清愿抬眼看向她,接过纸巾,依言擦了擦,轻声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让顾衍星瞬间红了耳根,连忙摆手:“不用谢,应该的。”她想起五年前,也是这样,林清愿爱吃草莓,却总嫌处理蒂部麻烦,每次都是她帮着弄好,递到她嘴边。那时的她还会缠着林清愿,要她喂一口才肯罢休,可现在,连递一张纸巾都觉得局促。
晚饭设在餐厅,长长的实木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大多是林清愿当年爱吃的。吴羽浅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笑着说:“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变了没,我特意让厨房按当年的做法做的糖醋排骨,还有你爱喝的竹荪鸡汤。”
“没变,还是以前的味道。”林清愿尝了一口排骨,眉眼柔和下来,“吴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顾衍星坐在林清愿身侧,手里握着筷子,目光紧紧盯着她的餐盘。见她吃了两口排骨,便默默给她夹了块清蒸鲈鱼,轻声说:“这个刺少,你以前……”话说到一半又停住,怕勾起过往的回忆让她不适,只能低下头,含糊地补了句,“你尝尝。”
林清愿看着碗里的鱼,抬眼看向她泛红的尖,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夹起鱼肉尝了尝:“很好吃。”
一顿饭下来,顾衍星没怎么吃自己的,注意力全在林清愿身上,她夹什么,顾衍星就跟着给她添什么,动作熟练又拘谨。
饭后,吴羽浅拉着林清愿在客厅聊了许久,从当年在临海的趣事,说到京城近来的变化,气氛十分融洽。
顾衍星就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吴羽浅问起她项目的事时,才简单应答几句,目光却始终黏在林清愿身上。
眼看夜色渐深,吴羽浅笑着开口:“知道你要回京城,房间我早就让人收拾好了,还是当年你住的那间,什么都没动。”
林清愿没有推辞,起身颔首:“那就麻烦伯母了。”
顾衍星立刻站起身:“我送你回房间。”
两人沿着走廊往二楼走,暖黄的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挨得很近,却又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距离。到了房门口,林清愿拿出吴羽浅给的钥匙开门,顾衍星却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攥着衣角,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你那个,你早点休息?明天我让人给你带京城这边近几年有名的早点铺,你还没尝过。”
“好。”林清愿推开门,回头看向她,眼底映着灯光,温柔得像是一汪水,“你也早点睡。”
房门轻轻关上,顾衍星还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房间里的陈设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书桌上的台灯,床头柜上的小摆件,还有窗边的那把摇椅,都是当年的样子。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林清愿的样子,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是能让她安心的味道。
不知辗转了多久,顾衍星终于忍不住,悄悄爬下床,赤着脚轻手轻脚地溜到了林清愿的房门口。她犹豫了半天,才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门,声音细若蚊蚋:“林……”
刚叫出一个字,又觉得不妥。叫“林总”太疏离,生分地像陌生人,想叫当年的称呼,却又没勇气。
她张了张嘴,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手指紧紧攥着睡衣的衣角,连耳朵都红透了。
就在这时,房门“咔哒”一声开了。林清愿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真丝睡衣,头发松松地披在肩上,显然还没睡。她看着门口手足无措的顾衍星,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来,语气自然得像是她们从未分开过:“站在这儿做什么?进来吧。”
顾衍星跟着她走进房间,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嗫嚅着:“我,我睡不着。”
房间里的气息很熟悉,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瞬间将她拉回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因为做了噩梦,吓得偷偷溜进林清愿的房间,站在床边不敢说话。
林清愿当时还皱着眉,故作严肃地让她回去,可等她委屈地转身要走时,却被她拉住手腕,轻声说“上来吧,别怕”。
“坐吧。”林清愿拍了拍床边,顾衍星依言坐下,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后背都绷得笔直。
林清愿看着她紧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怎么这么拘谨?还是怕我赶你走?”
顾衍星猛地摇头,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无措:“不是,就是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叫林总太生分,叫别的又怕你不高兴。”说着,鼻尖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清愿看着她眼底的慌乱,心瞬间软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顾衍星的头发,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私下里,就跟以前一样,叫我姐姐就好了呀。”
“姐姐”顾衍星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这两个字,她在心里藏了五年,无数个思念难眠的夜晚,都是靠着默念这两个字撑过来的。如今终于能再次亲口叫出来,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林清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头一紧,掀开被子,侧身让出位置:“过来,陪我睡。”
顾衍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得到了特赦,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刚靠近林清愿,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局促。她下意识地往林清愿身边靠了靠,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轻轻贴着她的胳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林清愿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主动伸出胳膊,将她揽进怀里。顾衍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紧紧抱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胸口。熟悉的温度包裹着她,清晰地感受到她平稳的心跳,鼻尖一酸,压抑了五年的委屈和思念终于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浸湿了林清愿的睡衣。
林清愿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节奏缓慢而轻柔,和五年前哄她睡觉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她哭着说害怕,林清愿也是这样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没事,我陪着你的。”
“姐姐,我好想你。”顾衍星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每天都在想你。”
“嗯,我知道。”林清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心疼,“对不起。”
顾衍星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她的腰,感受着她的温暖和气息,渐渐放松下来。
睡意如同潮水般涌来,梦里,她又回到了临海的那个夏天,林清愿牵着她的手,走在夕阳下的小巷里,手里拿着给她买的限定甜品,笑容温柔得能融化阳光。
林清愿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眼底满是宠溺。
她轻轻擦去顾衍星眼角未干的泪痕,指尖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