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1日
自从退休后,孙儿经常到我们家来玩,从圆滚滚的胖小子抽条了,今天送他进入小学的大门,他转过身抱着我的腿喊我:奶奶,记得放学第一个来接我。没特意去关注,今天才想起来,退休都快一年了。其实不用上班的日子也挺好的,没有压力也不需要操心什么,只是感觉一些习惯落空,还好有孙儿陪我,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调理生活。孩子他爸也挺好,他还没退休呢,等他退休了,要一起出去旅游。
1990年3月4日
这几年更年期把我折磨得够呛,去看医生,医生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我每晚都能梦到在长隆货运公司工作的日常,我的同事、伙伴,还有我已经离世的父母。不知道怎么处理变老与生活之间的关系,不过,整体上,每天的日子清闲悠长,也挺好的。我喜欢牵着孙儿去公园里晒太阳,春天的花都开了,很漂亮的。
1991年4月27日
是不是更年期终于要结束了,不会每晚热得睡不着。不过,他们总是说我絮絮叨叨,儿子嫌我话多,说不想跟我吵架,我哪有成天跟他吵。以前总是不理解我的父母那样管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希望儿孙过得幸福,就希望他们不要淌我们走过的泥潭。嫌我烦又怎么样呢,他们好就行了。
1991年5月1日
假期出去旅行,儿子说,我和他思想上有差异,有吗,在他的视角我是这样的吗?他不跟他爸爸吵架,只是一个劲和我吵,可能我本身就操心的比较多吧。没有人发现儿子他脾气也很大吗?还有一年孩子他爸就退休了,到时候经常出去旅游,走远点,不跟儿子一家增添烦恼。
1992年6月28日
今天本是川西旅行的第五天,孩子他爸倒下了,我以为他只是不适应高反,开始也没怎么重视,现在在急救室门口,我忘记包里还揣着工作笔记,可能是我的习惯吧……坐在这里手都在抖,让我想起有一年公司里抢救维修工的时候,那时我刚当上办公室主任,那时我也才三十多岁,也是被吓得不行……医生出来了,说老头子中风瘫痪了,平时还是酒喝多了,怪我,总是嘴上说,怎么不多拦着点……交完住院费,我发现我手指头沾着血,眼前一片红色的雾,我眼睛出问题了吗,这是我的幻觉吗……
1995年11月15日
冬天很难熬吗,好像是的,我已经习惯叫他老头子了,老头子今天走了,他一条腿没劲,还能蹦上天台,我给他买的拐杖都没拿。不知道摔下去疼不疼,七层楼呢,都怪我,送孙儿去上学,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儿子刚才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儿媳说:妈,过去跟我们住吧。我不想去,但看媳妇这么担心我,还是过去住两天吧。
1996年12月15日
老头子离开一年多了,当初和他结婚的时候,没想过他会比我先走,我身体一直很差,他看起来那么硬朗。今天儿媳陪我去医院检查身体,我一直觉得眼睛不舒服,最近眼前看到的东西更模糊了,儿媳让我别担心,她过几天请假带我去首都看医生。
1997年3月8日
我真的得老年痴呆了吗?退休才十年,从不适应退休生活到失去老伴,虽然孩子是自己亲生的,但总感觉我给他们增添了负担。今天儿媳下班,接上孙儿回家,到餐桌前做好饭端上来都已经七点多了,儿子加班到九点半才回家。孙儿上学的开销并不小,前些天儿子说给我请个保姆,是想让我回去住吧,我知道他体谅他媳妇,我也体谅他们一家人。上个周末去公园的时候,听到柯大姐说,她被家里人送去了敬老院,她不愿意去,我觉得挺好的,管吃管住,比在家里添负担要好。
1997年8月18日
儿子听我说,别人在敬老院很好又和我吵架,说我总是听别人的,人云亦云。我实在不想再在他们家麻烦他们了,求了他好久,他终于同意了。儿子开车送我来,是儿媳帮我联系的一家名叫“幸福敬老院”的敬老院,总觉得儿子开车,装着一大堆我的物品很熟悉,恍惚在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我坐在敬老院的房间里,我的室友被她女儿接回家了,我趴在小桌板上写字,歪歪扭扭的,没有在家写得好看……我翻到了工作笔记前几页,发现儿子送我过来的场景像退休那天他来单位接我那次。
1998年5月2日
最近记忆力越来越不清晰了,年轻的时候喜欢用笔记本记一些东西,想着等到退休了我再一一去尝试一下,然后等我真的老了,竟然不记得我记那些心愿清单的笔记本跑哪去了。护士调侃我,说我是阿兹海默综合征,我觉得应该不是,我应该只是记性不好。
1999年1月27日
院长怎么能那样对我,我拿着医生开出来的证明去找他,他非要说我是得了臆想症,可我就是看见了一大堆鬼怪在我的房间里,院友离我远远的都不愿意和我住一个屋。院长叫儿子来接我,带我去看医生,等去看了医生再说吧。此时就有一只青蛙妖趴在我床头柜上,其实我很害怕,但是不想回家吓到孙儿和儿媳,我还是留在敬老院吧。
1999年1月28日
儿子怎么能不相信我?我听儿媳悄悄跟我说,儿子前段时间工作上犯了大错,背了处分,停职了好些时间,心情很不好,叫我别跟他一般见识,儿媳还是想接我回家住,但是昨晚儿子跟她大吵一架,让她想管自己去管。我劝她:他就是那个脾气,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我在敬老院里就会过得好,不用操心我。我孙儿学习好,现在已经是一表人才,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我一个老太太,本来就是一个社会边缘的人了。
1999年1月29日
他们刚把我送回来,我去和院长理论,叫他给我换房间,院长说我事情太多,不知道怎么的,我忘记了,我记不清,总之等我反应过来,我脾气暴躁到难以平复,我更年期不是过了吗,院友站旁边看着,我把院长的脸抓破了,他们离我远远的,为什么?总觉得我记错了什么事情……但是一想到院长说的话我就窝火,拿笔的手又在抖,还是写得歪歪扭扭的,我的眼睛越来越花了……记性也好差,我本身想写什么?怎么都说我是老年痴呆?我明明不是。
1999年2月5日
院里到处都传我有病,我真的有病吗?好像的确是,可能是吧。
1999年8月30日
孙儿要上高三了,他已经补课了一个周,今天和他爸爸妈妈过来看我,大小伙子看着真喜人,但他和我没有小时候那么亲,叫我一声奶奶,就坐在长椅上不说话了……
1999年10月22日
来了一个新室友,是刚来敬老院的,可能她不太熟悉这里,也不熟悉我,别人都离我远远的,但她愿意跟我住一个屋,人挺好。
2000年3月10日
孙儿又来看我,这回他自己来的,又只是送了些东西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我问他爸爸妈妈呢,怎么不接我电话,他不说话就走了。
2000年4月17日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的护工总是来的走走了来,换的好频繁啊。怎么最近孙儿也不来看我了。刘绛很好,经常陪我说话聊天,只是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有人问我在跟谁说话,我一转眼刘绛就不见了,真奇怪。
2000年5月3日
假期里,许多领导来慰问,和之前一样,我还是跟着护士去楼下等着,等他们走了再回房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人家既然这样要求了就服从吧,我也没办法,儿子不接我电话,他生我气,生气好久了。
日记最后一篇停留在2000年5月3日。夏知初举着工作笔记本,和谢绮星看完了华钟菊自退休起至今的记录。又翻到前面几页去,除日记之外的部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里觉察到的不对劲。他们的关注点不同,可以做到相互补充,但彼此对对方猜测到的结果了然于胸,夏知初说:“我大概知道华钟菊的幻觉是怎么回事了。”
谢绮星则表示:“我猜到了两天剧情不一样的原因。”
夏知初点点头:“走吧,先去完成任务。”
时间紧迫,洗衣工不方便消失太久,夏知初和谢绮星重新去215门口演戏,一边收衣服,一边让梦兽们隐身将笔记本还回柜子里去。
刘绛苦口婆心劝他们:“年轻小伙子,都大度一些,你们是同事,要互相体谅。”
夏知初脸上装出后悔和愧疚的神情,低眉顺眼乖巧的很:“您说得对,我跟他道歉了,他就是在气头上,还不是太想理我。”
正在叠衣服的谢绮星头发吓得竖了起来,谁敢不理夏知初,他吗?
谢绮星不敢吱声,转过身悄悄对夏知初做了个投降的表情,夏知初没再继续逗他。
夏知初一边往脏衣篓里收衣服,一边主动和华钟菊搭话:“我看华姨和刘姨身子骨都挺好,刚才收衣服的时候,还遇到过坐轮椅的大爷。两位阿姨,你们的腿脚看起来都挺便利的。”
刘绛笑了笑,锤了锤腰椎:“我还好,就是腰上动过手术,要经常运动。老华除了经常感冒之外,身体还挺利索的嚯?”刘绛看向华钟菊,她坐在床沿看报纸,闻言扶了下眼镜。
夏知初确定他没有在昨天看见过华钟菊微笑:“我也不利索了,关节风湿,不过不是什么大毛病,除了阴雨天疼痛,其他都还好。”
华钟菊对拿走她窗沿睡衣的夏知初礼貌笑一笑,继而又将目光投向报纸,她好像很爱看书看文字。
夏知初没有闻到她身上药膏的气味,昨天还存在的瘸腿症状消失了。
夏知初帮两位老人简单收拾了下桌面,然后帮她们倒好热水。在华钟菊再一次说“谢谢”时,夏知初试探着问:“华姨,请问你对洗衣服有没有什么要求,我们是新来的,要问清楚一点。”
“啊?洗衣服,就正常洗就好,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华钟菊取下眼镜,眼睛离开了辅助工具有点看不清,她要将眼镜放回桌肚里,塞了好几遍都磕碰到桌沿。夏知初接过来,帮她放进去:“刘姨呢?”
刘绛:“我也没有特殊要求。”
两个一日洗衣工守梦者退出去,轻轻关上门,听到215里华钟菊和刘绛轻声而和谐的交谈,夏知初和谢绮星一人端一个脏衣篓,默默离开了门口。
走向洗衣房,夏知初在识海里问小黑:“飞到阳台上去,看看刘绛还在屋里吗?”
小黑照做,过一会回答他:“只有华钟菊一个人,她对着空气讲话。”
*
五个忙碌的打工人十二点再次准时在饭堂会和,夏知初和谢绮星收完了所有衣服,剩下一些打算下午再洗,慢悠悠下楼梯的时候,被季氏兄妹俩肘开,他们边喊着“饿死了饿死了”,边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新鲜出炉的大米饭。
看来,变形记对富家子女十分的管用,起码不挑食了。
今天没有领导检查,老人们不需要都下楼吃饭,赵轴宸送完饭下来,坐到已经吃完一碗饭的季景明身边:“慢点吃,米饭都掉到下巴上了。”
他们生怕再次遇到突然断电的情况,紧赶慢赶吃完午饭,打包一提鸡腿,五个人回二楼休息室聊线索。
夏知初已经吃得很饱了,将拎着的鸡腿给谢绮星两个,给季氏兄妹一人一个。梦兽们全都被释放出来守在门口,金丝熊正趴在精卫脚边,望着飘在空中有毒的水母发抖,阿比西尼亚一只兽蹲在角落,没有管好奇的红刺猬咬了口水母然后嘎巴躺下晕过去。
夏知初开门见山:“我们查了华钟菊房间里的工作笔记,已经清楚了她经历过的重大事件。”
赵轴宸靠在床头,勾勾手支使阿比猫把四脚朝天的红刺猬挪开,去呼吸新鲜空气:“我又翻了翻黄征办公室。”
谢绮星惊奇:“今天黄征他人在敬老院,你还敢去翻他办公室?”
赵轴宸一脸那有什么的表情:“让阿比去制造一场冲突,所有干部和领导的视线就全集中过去了啊。”
季舟:“怪不得听见那会楼下吵哄哄的,原来在逮猫。”转眼看见自己的梦兽,“季景明!把你的水母毒刺收一收!”
夏知初没理打打闹闹的兄妹,问赵轴宸:“你有没有看见记录老人病史的案卷?”
“看到了。你是想问华钟菊以前有没有得过什么病?”赵轴宸很诚实地回答他,“路易体痴呆,确诊时间1999年1月27日。”
听罢,谢绮星望向夏知初,夏知初说:“不对,华钟菊被误诊了。”
幸福敬老院(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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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幸福敬老院(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