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绮星最后一个上岸,被夏知初拖着拽着,像树袋熊一样缠着夏知初的手臂,唐小娟施给他们的防护罩最后被挤成一个,以致于夏知初游上岸时,差点瘦了十斤。
他先将谢绮星拖举上岸,自己才撑住边缘翻身上去。有一只水性好的活尸跟着他们游上来,险些咬到夏知初的脚腕,谢绮星一刀斩下去,脱离了水倒是来了神气。
夏知初回身一脚把活尸踹回去,拉着谢绮星往许值他们那边走。谢绮星暂且还没有脱离怕水的情绪,他的呼吸并不平稳,夏知初就一直牵着他,捏捏他的指骨。谢绮星手劲很大,钻进夏知初掌心和他十指相扣,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以权谋私。
许值对走过来的夏知初说:“你们俩敢不敢再墨迹快点?”
许值刚才肯定没有吵爽,但被浸湿从而冷静下来的夏知初并不想理他了:“起开!”
此时天已沉黑,方才在水里未曾看出,月亮河的水竟然会发光,类似于点点萤火倾泄进了河水里,只不过萤火是蓝色的。
夏知初用指尖揭掉滑落到脸颊上的水珠,望向对面:“戈弗雷绕了一大圈,最后竟然是把所有村民搬去了月亮河对岸。”
河两岸靠着这月亮河的星点光亮,照清了各自的对阵。
戈弗雷站在最前头,身边是长老和伍尔夫,后面排着许多村民。守梦者们也站成一排,两相对峙间,他们看清了关在笼子里的张茁萌,以及旁边新添进去的一个笼子,里头是昏迷着的石文苑。
粗鲁的野蛮人。
许值想把戈弗雷分分钟捏死。
石文苑给尤塔下了毒,可他看起来就和没事人一样。
而张茁萌目测伤势不重,不对劲……
众人再一定睛,竟发现笼子里还有个程琀,半边脸被血淋了个透,躺在角落里生死未卜。难道,最后关头是程琀帮张茁萌挡了一击?
“朋友们!”戈弗雷喊出开场白。
“老东西!谁是你朋友。”许值冲河边啐了口唾沫,“速速把张茁萌放回来,老子今天就叫你身首异处!”戈弗雷只是小声说话,许值却是大喊大叫的,显得那帮老绅士儒雅十分,而现代人倒像是野蛮人。
“我日你瘟丧。”唐小娟看着自己的搭档情况如此惨烈,忍不住把后槽牙咬得嘎嘣响。
在这时,季然提醒众人:“你们看那边,有一座桥可以到对岸去。”
谢绮星快速分析形式:“他们那边人太多,村民们个个拿着武器,虽然看起来杀伤力不大,但万一被误伤了……”
“你们先不要过去,我先去和戈弗雷说几句话,有一个猜想需要他证实一下。”夏知初吩咐道,“你们见机行事,记住,我们的队伍是机动的。”
而后,转回身对谢绮星说:“在这边等我,好吗?”
这是第一次,夏知初学会了问谢绮星的意见。
谢绮星也学会了放他去博弈:“好,注意安全。”
月亮河水温并不刺骨,相反,其实很温暖,在其中游水的时候,竟然有几分像在母亲的子宫里的被孕育一般,那样地使人安心。
细微晚风从木桥吹过来,拂在人脸上,他们跟随夏知初走到桥跟前,目送他走上桥,再在加上所有村民的目视中走向对岸。身前是无数只火把,身后是为他照路的手电光亮。夏知初的眼神很平静,并不像去提问,仿佛只是去陈述,仅此而已了。
如果能够告诉村民们戈弗雷的恶行,他们愿意从木桥回到村子里,那是最好的。如果他们仍然无法醒悟,那么,执迷不悟的可怜人也并非守梦者们能拯救的了。
夏知初将鬓边被沾湿又被风吹散乱飘的头发挽到耳朵后面,精卫从他的胸口钻出,用最柔软的爪肉踩在夏知初肩膀上。
一位来自现实守梦者阵营的带队人,一位来自虚幻真实存在在传说中的神鸟,他们屹立着,毫不怯懦于戈弗雷精心筹备的天罗地网。
“戈弗雷,你想回去对吗?”不等戈弗雷开口,站在他面前俯视他的夏知初替他回答,“你不属于玛丽村,你以为你是在带领村民守护玛丽村,其实从你未解梦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深受你的迫害了。”
戈弗雷并不着急动手,面对夏知初的逼供,戈弗雷也没有愤怒,好像无论他说什么,戈弗雷都必须走到最后一步:“我不害怕你们戳破我,村民们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会选择跟随我去追逐太阳。”
而夏知初天生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倒让戈弗雷有几分被镇压的恐惧,没动手时就这样了,只是凭靠那眼神。
“哼。”夏知初轻笑,他的嘴角勾着,瞳像刚刚盛了月亮河的水,抬起眼睫时,仿佛那潋滟的蓝色水波,在一束束火把照耀下,用平和的无畏带来蔑视。
夏知初转头面向伍尔夫:“你到如今还不知道真相吧?既然戈弗雷不愿意告诉你,那我就替他说。他和‘我们’,站在河对岸远远看着大家对你们没有任何杀意的人一样,戈弗雷和我们,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从你们的视角讨论,如果你们认为我是外来侵略者,那么戈弗雷也一样。”
“我们的国度、世界,无论你们怎么叫,它的真实名字其实叫作‘现实’。而你们这里的世界,是被现实的人梦着的,你们处在虚幻里,你们是被思想创造的。”
尤塔率先质疑:“你胡说什么?别让他继续说了!快杀了他!”尤塔手指上的红宝石亮了一下,在宝石之力发作之前,木桥另一头的唐小娟及时撑开防护罩,夏知初不用回头,对同伴的信任埋在了内心深处。
同时,谢绮星下意识前进了一步,许值拦住他:“你哥让你等着。”
看到唐小娟出手才松口气,谢绮星乖乖站回来,轻声问许值:“我以为,不能告诉原住民他们是虚假的这件事。”
许值点头:“按理说应当是不能告知的,但你哥是个疯子。”
谢绮星拧起眉:“什么意思?”
许值:“夏知初被算计狠了,鱼死网破的时机,他不计后果地没有给任何人留情面,即使他很清楚说出来就破坏了规矩,组织如果知道了,就会对他进行严厉的惩罚。当然,他这种行为也是在为组员们报复。”
谢绮星瞥他一眼,许值又补充一句:“放心,我不会告诉组织的。”
尤塔的攻击落了空,正要再发难,夏知初抬起手点在他额头,瞬间攫取了他的全部意识。这一招是布梦人普技中的——‘催化剂’,即干扰原住民意志力。
夏知初将尤塔脑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半空中供村民们观赏。
透明的丝状物,像拔丝地瓜的丝一样,在空中飘来飘去。
这一举动放在中世纪,就像上帝降临般具有十足的威慑力。
“噢!天神啊!”
村民们被他的动作吓呆了,纷纷抽气,连连后退。
夏知初乘机继续说:“以此为证,你们和尤塔是同一种类型的生物,被我们这样来自现实的人所控制。”
“而方才,我也并没有胡说。”夏知初打了个响指,转瞬间日月更替,不久前才落山的太阳重新爬回人们的头顶,星河回转,晴空再临。村民们诧异不已,纷纷问:“您有神通?”
“这不是神通,这是一种通过梦境催发的异能。”夏知初五指分开,将尤塔的意识像洒水一样装回他脑子里,尤塔昏迷过去,倒地不起,“戈弗雷口中的太阳,也就是我们所能体会到的现实,你们所经历的只有月亮的世界,都是没有能力者前来时,虚幻中静止的状态。”
“戈弗雷来到你们的世界后,太阳出现,他为你们带来了天启和新生,同时也为你们带来了杀伐和痛苦的隐忍。”夏知初没法调动活尸,但谢绮星能帮他画一具用来以假乱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人尖叫,小男孩哇哇哭。
村民们纷纷望过去,原来,“唰啦”一声后,一只活尸从月亮河里爬上岸,迎着村民们奇异的目光,走向了他生前的妻子。他的妻子望着自己出外经商却再没回家的丈夫泪流满面,紧紧拥着儿子,指向戈弗雷:“你对我男人做了什么?他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夏知初问:“你们这位领导者,他是不是承诺过你们,解决掉我们这些外来者,就能带你们穿越到拥有太阳的国度?”
村民们被夏知初的言辞带偏了注意力,胆大地点起头。
他继续说:“很抱歉之前去各位家中做客的时候,并没有如实告诉你们太阳王国的真相。现在生死攸关,才迟迟告诉你们,那些你们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先诚恳道个歉。”
“现在,我要给你们说的是一个更残酷的事实。或许你们还并不清楚戈弗雷承诺带你们去往现实的方法,其实就是将你们的灵魂嫁接到我们这些外来者身上。伍尔夫、尤恩、马可,这三位,就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实验品。”
“那么,请你们瞧瞧,我们外来者总共八个人,包括那位被尤塔绑架成女儿的尤格玛丽,你们数数,我们这些人的身体够所有村民分吗?”
思维活跃的村民很快想通了,各自感叹道:“她竟然也是太阳王国的?”
“那便是所谓的现实吗?”
“所以说,戈弗雷骗我们,其实他是想自己穿越回去,压根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身体就八个,怎么够我们这么多灵魂居住?”
有些迟钝的村民并没有想明白,那些率先发问的村民放下了手中的刀柄,转过身向他们解释。
夏知初继续将戈弗雷的罪行剥在日光下:“你们这位领导者,将外出经商的人迫害,并且制成活尸,被用来守卫他自己的尊严和性命。他是伪君子,也是莽夫和禽兽,与尤塔所做的那些事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希望你们在看到亲属的遭遇后明白,他们的处境就是你们自己未来的处境。”
说到此处,言尽于此了。
夏知初后退半步,最后才轮到戈弗雷,开口提问需要戈弗雷确证的事情:“你回不去现实,是因为你其实是捕梦师吧。你隐藏的很好,害我一路辛苦从巫师猜到布梦人,差点没有猜对你的真实身份,能神不知鬼不觉改变剧情,烧掉纸牌的火焰与我们能力者的火焰一模一样,那时我竟然没有发觉。”
“捕梦师只要入梦,一直没有解梦的话,便绝不被允许轻易脱梦。我猜你一定不是闲着无聊,自愿留在这个凄苦寒凉的地方这么多年吧?这个梦原本的规则是什么,你为什么出不去了?或者说,那扇门已经关闭,你只有捕捉新的能力者进入,才能勉强打开一次虚空之门?”
戈弗雷谋略滔天、心计强大,但他却小瞧了夏知初,他也退后一步,轻轻一笑,在笑自己的费心经营,笑自己的人生有多苦楚:“其实我不该小看你的,即使我已经从你的气质看出了你的确是队伍的主心骨。不过,我还是太轻敌了。我想,从一开始就在你身上埋下的,用以消耗你力量的‘去魂钉’,你应当早就知道了吧?”
夏知初摇摇头:“我没猜到,只以为是伍尔夫的毒药效果。”
戈弗雷抬眉,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于是摇摇头,叹息道:“原来你我都会错料很多事情。”
得证此事,之后才缓缓解释起夏知初问到的事情:“看到我手腕上的这条蛇了吗?”戈弗雷说话间,青蛇从他的袖子里爬出来,绕上他的手腕,对着夏知初和精卫吐杏子。
小黑看清了,这只蛇即是假扮鼓引诱她上钩的梦兽,她的肚皮之下发出咕噜咕噜愤怒的响声。
“她不是梦兽,她是我的妻子。”戈弗雷的话使夏知初惊讶万分。
他险些没保持住平静,抖着声音问:“她是你的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艾迪丝竟然是女人的名字。
夏知初虽然表面震惊,但他内心已经将拼图完全拼成型,一切细节组成完整的图画,被错料、被忽视的那些边角竟然是事件的关键部分。
桥对岸的谢绮星很紧张戈弗雷手上的蛇,他们面对面说话时声音放小了,导致守梦者几人并不一定能听全,谢绮星忍不住要跑过去时,许值又拦了他一把,让季然把蝙蝠放出去充当传声筒。
谢绮星只好作罢,仅仅将金丝熊丢出去,让他爬到夏知初脚边关注他的安全。
除此之外,谢绮星还因为听不清错过了关键的信息,比如说戈弗雷解释为什么青蛇是他的妻子:“艾迪丝是我的布梦人,这个梦原本是艾迪丝死前的弥留之梦,我追着她进来。如你所说,梦主死亡,虚空大门关闭了,本来梦主之位应当瞬移给我,但由于时空错乱,我对艾迪丝的挽留意志太强,时间逐渐推移,损耗着我的力量,我也逐渐失去解梦的能力。艾迪丝不愿我困在这里,便炼化自己所有的力量给了我,她则变成了这条小青蛇,守护在我身边。
“我一定要带她回到现实,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夏知初:“你妻子的专属技是宝石之力吗?”
戈弗雷:“没错。”
夏知初很疑惑:“你是捕梦师,为何不把这个世界独立,然后自己解梦?”
戈弗雷摸着青蛇的额头,很温柔:“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出不去,艾迪丝把力量给我后我还是出不去。玛丽村就像一个囚笼,将所有灵魂关在里面。不过你们这批人,是我预感最强的,唯一能够解梦的一波人。”
“所以,这也是你用铁笼囚禁落入玛丽村的我们的理由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夏知初评价道,“戈弗雷,你的妻子愿意你变成这样吗?我并非说这只不会说话而且脾气很差的青蛇,而是如果她仍活着的话。”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朋友。”戈弗雷低了下头,望向青蛇漂亮的眼睛,“当你这一辈子追随着一个目标奋进的时候,即使是作为老鼠过活,你都不会半途放弃的。”
“你如何创造的了那么多活尸?”夏知初问。
戈弗雷:“许多都是以前死去又被吃掉的尸体,只不过村民吃时我作了假,将真正的尸体拖去炼化,他们吃的那些是我伪造的狼群尸体。只是许多年,我都没研究出活尸如何才能不吃自己的同伴。”
夏知初:“看来你确实将村民视作你的子民,不仅暗暗帮他们换掉吃过会生病的尸体,还施舍他们武器,让他们有能力守护玛丽村。”
方才夏知初为了使村民信服他所说的从而诋毁戈弗雷的话,有一部分确实添油加醋了。
这不是一场君子之交,他们都是被命运无数次戏弄的台前演员,不存在谁懂谁,也没有人生理念的教导与认可,选择之于自身,是重要的,也是一切。
放在以前,夏知初不会干涉。
只不过这次戈弗雷伤害到了他要保护的人,所以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不断有异能者被你捕捉进来,你就用实验将他们的灵魂剔除,再将村民的灵魂装进去。那时你发现不仅只要换灵魂才行,还需要解梦的那一瞬间出现虚空大门,你才能回到现实,对吗?”夏知初问到最后的谜题。
他看见戈弗雷点了头。
戈弗雷很想知道的是:“尤格玛丽从前叫什么名字?”
“石文苑。”夏知初答道。
“这个姑娘很坚强,像她的名字一样。”戈弗雷把青蛇收进袖中,“她被我捕捉来,再次将太阳带来了,我的力量逐日减弱,艾迪丝留给我的力量所剩不多了,她的太阳很亮,村民们都很喜欢。”
夏知初:“规则到底是你定的,还是她?”
戈弗雷:“噢,我的朋友,你忘了吗?布梦人布置剧情的能力没有捕梦师强,当然是我篡改了她原本的觉醒梦剧情。”
说到这里时,夏知初忽然看到余光里冲过来一个小姑娘,定睛一瞧才发现是阿玥的姐姐,据她所说叫阿岩。
阿岩塞了一个盒子到夏知初的手中,抬脸望着她,那是夏知初又一次被震撼到的时刻,数不清他在这个梦里已经被震撼过多少回了,但那几次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那样剧烈,就连灵魂都跟着晃了晃。
从前那些时刻,站在阿玥身边的,比她高许多的小女孩的脸在此时清晰了起来。
她的五官和石文苑不像,但那副情态,简直就像是交付权力时王和王的培养者那般,同出一辙。
这个小女孩攫取走了夏知初的呼吸。
“你是,石小奎吗?”他听见自己小声呼喊。
阿岩,或者说石小奎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但她异常坚毅,没有落泪:“拜托,救救我妈妈!”
守护玛丽村(十五)
1.埋伏了很久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的小姑娘。
是那种,日常上下班路过会碰到的小学生,平时没注意,直到有一天她撞到你一下,你才垂眼看仔细了她的脸,竟是远房亲戚家的小孩,的感觉。
2.今日份阿妆推荐本副本鉴赏主题曲:Arctic——Sleeping at last
(一定要在夏知初走向对岸的时候开始听2:30,这首歌太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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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守护玛丽村(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