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女王 第21章 两片乌云

10岁那年，伊丽莎白第一次受邀回宫，参加父王亨利八世与他的第六位王后凯瑟琳·帕尔的婚礼。

伊丽莎白下了马车，看着高耸巍峨的汉普敦宫，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感受。

艾什利夫人说，这是她2岁以前住过的地方，可她已经毫无印象了。

她按照艾什利夫人的教导，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踏入宫殿。

红砖砌成的汉普顿宫，四处挂着绒缎彩条，上面绣着金线字母“H&K”，那是亨利与凯瑟琳的缩写。又是一位叫凯瑟琳的王后。这彩条大约也是从仓库里翻出来的，色彩颇有些复古的韵味。

艾什利夫人引着伊丽莎白穿过前院，还在门廊入口，听到几个侍女正在门柱后窃窃私语，不由得停住脚步：

“新王后有什么魅力？已经结过两次婚，听说还在与托马斯·西摩爵士恋爱，结果国王居然来横刀夺爱。”

“国王的口味一向换得很快，也许他厌倦了上一位娇滴滴的小姑娘，发现温柔寡妇的好处了。”

“新王后真是勇气可嘉，还敢坐上这个位子。”

“国王看上她了，还能怎么样呢？要是扫了国王的兴，她和恋人都得掉脑袋呢。”

“猜猜看，这位新王后能当多久？”

“前五个人都很有规律，被废、砍头、难产；被废、砍头。所以我猜她也会难产。”

“得了吧，想想国王的年龄。”

“说不定老当益壮呢……”侍女们发出吃吃的笑声。

艾什利夫人听着越来越不像话，上前几步，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们，“伊丽莎白小姐来了。”

“伊丽莎白小姐。”这几个侍女是宫中临时被拨过来照顾伊丽莎白的，这时才止住了闲谈，向伊丽莎白行礼，将她带往临时安排的寝宫。

伊丽莎白在汉普敦宫住下，心中略微烦闷，便来逛逛花园。

太阳晒得脸庞发热，伊丽莎白让艾什利夫人回去取扇子，自己向花园深处阴凉的地方走去。夏日草木葱葱郁郁，树叶在阳光下显得翠绿油亮，粉色玫瑰一串一串从篱笆上垂下，紫罗兰花丛在地上组成结绳的花纹，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

喷泉的水柱晶莹剔透，中央是白色的丘比特大理石雕像，雕刻得十分逼真，卷卷的头发落在额前，胖嘟嘟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花团锦簇间，一只大蜜蜂飞过，伊丽莎白往后退了一步，本想拿扇子遮挡，手头又抓了个空。好在那只蜂蜜专心采蜜，没有理会她。

她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你就是伊丽莎白公主。”

伊丽莎白一惊，侧身看去，三步开外站着一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的年龄似乎比自己稍大一点，一头泛着亚麻色的黑发，俊朗的脸庞，腰间别着一把匕首。

伊丽莎白抿紧了嘴唇，冷冷地说道，“你不该叫我公主。”她时刻记得，自己的母后被斩首，自己被剥夺了公主身份，只能被称为“小姐”。

公主总会有新的漂亮衣服穿，可自己需要用旧衣服的布料去改做新衣；公主身边前呼后拥，可她除了忠心的艾什利夫人，总是被有意无意地怠慢。

“不，公主就是公主。与生俱来，不会改变。”这个少年又走近了两步，仔细看了她一瞬，“您果然像爱德华说的那样，红头发，书卷气。”

伊丽莎白本来退后了一步，听到弟弟爱德华的名字，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噢，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绍。”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行云流水地鞠了一躬，“殿下，我是罗伯特·达德利，是爱德华殿下的伴读。或许您听过我父亲的名字，海军大臣达德利。”

伊丽莎白稍稍放下了戒备，“很高兴见到你，达德利先生。”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达德利正要张口说点什么，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喊声——

“莉兹——莉兹——”这声音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真人现身，那正是爱德华，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女，“殿下，请慢些！”

爱德华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伊丽莎白跟前，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莉兹，我好好好想你啊！”

伊丽莎白摸着他小脑袋上的卷发，又捏了捏他尖尖的下巴，终于露出了微笑，“爱德华，我也很想你。”

爱德华只有6岁，过节的时候，亨利国王会带着他到宫外度假，有时会召玛丽和伊丽莎白前来团聚。爱德华作为宫里唯一的孩子，尤其盼望出宫与姊妹一起玩耍，而年龄相仿的只有伊丽莎白。

“噢，这是罗伯特·达德利。——你们已经见过了？”

算是吧。伊丽莎白心里想，点了点头，又看了罗伯特一眼。罗伯特正好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伊丽莎白移开了视线。

这时，艾什利夫人回来了，见到爱德华连忙鞠了一躬。

“夫人，你为何没有跟着伊丽莎白小姐？”爱德华板起了脸孔，做出了小大人的姿态。

“是我让艾什利夫人回去帮我拿扇子的。”伊丽莎白说着，从艾什利夫人手中拿回了扇子。她看到爱德华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想到爱德华在外人面前端着王储的架子，心里忍俊不禁。

“莉兹，你要是能住在宫里来就好了，能多几个侍女服侍你。”爱德华嘟起了小嘴，“我要去求父亲，让他接你回来。”

伊丽莎白何尝不想这样，只是她知道这绝非易事。

“殿下，为什么不说请伊丽莎白小姐回来一起读书呢。”罗伯特提议道。

“好主意，罗伯特！”爱德华的眼睛亮了，又转向伊丽莎白，“等我们去觐见国王和新王后的时候，就这么说。”

国王与王后的婚礼在汉普顿宫的小教堂里举行，也许是因为第六次结婚，亨利国王也失去了大张旗鼓的意愿，只邀请了王族近亲与枢密院近臣见证了婚礼。

亨利国王似乎又胖了一点，他的腰围还在不断地膨胀，脸上也出现了皱纹，一身华丽的装扮也无法拖缓他的衰老。

帕尔王后一头褐色秀发挽起，一双细细弯弯的柳叶眉，神情镇定温柔，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美貌。她诚恳地念出了结婚的誓词，完全看不出来她原本打算另嫁他人。

伊丽莎白见到新王后知晓礼节，对她初印象不错，希望她能在宫廷里平安无事。

翌日，玛丽、伊丽莎白与爱德华觐见国王与王后。

他们三姐弟出自三位王后，彼此之间颇有恩怨。然而，伊丽莎白却完全对爱德华讨厌不起来。玛丽姐姐也会这么看自己吗？伊丽莎白瞥了一眼玛丽，她比伊丽莎白和爱德华大了十几岁，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总是很严肃。可她偶尔也来关心自己的生活，又像是一位好姐姐。

肥胖的亨利八世国王坐在王座上，把笨重的身体重心挪到那条没受伤的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看得出来，国王对他的新婚之夜相当满意。帕尔王后笑盈盈地坐在他身侧，目光柔和地与国王对视。

玛丽依然是我行我素地穿一袭黑衣，不过平日不苟言笑的她今天还是露出了微笑，为帕尔王后送上祝福，“很高兴再见到您，王后陛下。祝愿您在宫廷中生活愉快。”

帕尔王后只比玛丽大几岁，她的母亲曾是玛丽母亲、第一位凯瑟琳王后的侍女，凯瑟琳王后还是帕尔王后的教母，因此玛丽与她从小相识。

帕尔王后十分感动，“噢，亲爱的玛丽，能得到你的祝福，我真高兴。我会在宫廷里尽我的职责，照顾好国王陛下的。希望我们也能经常见面。”

玛丽点点头，不再答话。

帕尔王后又转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小姐已经10岁了？最近学业读些什么书？”

伊丽莎白恭恭敬敬地答道，“没有读什么书。跟着艾什利夫人学些识字而已。”

帕尔王后轻轻蹙起眉头，“那也到了学些经典著作的时候了。”说完又看向亨利国王，“陛下，我们为伊丽莎白再请一位专业的家庭教师吧，好不好？”

亨利似乎这才想起，二女儿已经启蒙完毕，到了进阶教育的年龄，连连点头，“你提醒我了，这件事要尽快办。”

爱德华见状，趁热打铁说道，“陛下，您为我请的老师罗杰·阿夏姆教的很好。可以让伊丽莎白一起来上课。”

“爱德华，你已经有很多伴读了。”亨利国王说道，“而且伊丽莎白是个女孩，不方便和男孩们一起读书。”

伊丽莎白听到这句话，脸上的微笑僵了，暗暗攥紧了裙子。这么说就是她不能回宫了。

——可是，转机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也许是亨利国王老了、想起子女了，也许是帕尔王后的确很会驾驭男人，总之不到半年，伊丽莎白与玛丽都恢复了公主的名号与继承权，可以常居王宫了。

伊丽莎白再次乘着马车来到汉普顿宫，这一回，侍女们不敢散漫，在马车旁就列好了队，恭恭敬敬地从伊丽莎白下马车开始紧紧跟随。

进入门厅，爱德华刚刚放学，正好来迎接她。几个贵族少年伴读也跟着一起，罗伯特·达德利对伊丽莎白鞠了一躬，“向您问好，伊丽莎白公主。”他着重强调了公主这个词，随后抬起头来，用亮晶晶的眼神笑着看她。

伊丽莎白不由得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那时因为公主的称呼，对罗伯特也异常冷淡。她微微报赧，微笑轻声说，“很高兴见到你，达德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