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来了?”
江迟瑜擦着半湿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抬头撞进郝稍雅的目光里。
她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换鞋,米色风衣下摆还沾着点寒气,站在玄关的暖光里盯着他的脸很轻的皱了下眉。声音低而缓又道:“能跟我聊聊吗?”
江迟瑜沉默了会。
他不明白有什么好聊的,她想演母慈子孝他就陪她演。所以能聊什么?回忆从前,推心置腹地互诉,然后两人喜极而泣地相拥吗?
江迟瑜眼神里没什么情绪,看了她一会。轻点了下头:“行。”
室内静谧,阳台上绿萝叶片轻晃。绿意跟灯光的暖色交错缠绕。远处居民楼还有一户亮着灯,昏黄的光点嵌在暗处,成了屋里能看到的唯一的外界轮廓。
“你脸上的伤……”她声音听不出有多友好甚至带着怨气,“你又去打架了?”
薄纱窗帘被突如其来的风吹的晃了晃,等风过去他再抬眼时,那盏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光点也暗了。
客厅头顶的吊灯,冷白得有些刺眼。
郝稍雅厌恶道:“你以前都不打架的,这几天怎么回事?”
江迟瑜沉默着对上她视线,他听过太多这人声嘶力竭或事不关己地冷嘲热讽。
这么平和的质问,倒叫他不适应了。
“你这是在管我吗?”他问。
看着他,郝稍雅难得愣了愣,“我是你——”她“妈”字说不出口,卡了几秒,“别被你段叔看见。”
段叔,段潜声。
这个名字真是陌生又尴尬。他妈的新婚丈夫,他在她们结婚前只见过一面的名义上的父亲。
他嗤道:“你就找我谈这个?”
郝稍雅敛下眼帘,不吭声了。
江迟瑜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似乎有些出神。安静了几秒,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睡了。
门被敲响时,江迟瑜卷子上题的公式刚推了一半。
没等他应声,门就被轻轻推开。稍雅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她把杯子搁在试卷旁的空位上声音尽量压得柔缓:“别太累了,喝杯牛奶再写。”
江迟瑜低着头不看她,也没应声。空气静了几秒,郝稍雅站在原地僵了僵。
外面开门声伴随着叫声突兀地闯进来:“郝姨!我们回来了买了你爱吃的火龙果。”
“好。”郝稍雅应了声,转身对他说,“你一会要是出去不要摆着脸。”
脚步声从近到远,最后被门轴轻响掐断,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
江迟瑜的视线终于从题目上移开。
他看着桌角那杯小心翼翼又不那么纯粹的牛奶放在那。手指蜷了蜷他没动,只是把脸埋进臂弯,任由那些控制不住的情绪漫上来。
江迟瑜出门时,郝稍雅正在厨房切水果。他迎面撞上段潜声从电视移过来的目光。段谭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视线扫到他又飞快撇开。
念着郝稍雅他还是礼貌开口,声音不高他胡诌:“我朋友找我,我出去一趟。”
厨房的郝稍雅没回头,只应了声:“好,早点回来。”
倒是段潜声从沙发上直了直腰。两人除了纸上的父子关系,没半点亲情,认识还不到一周连客套都显得生分:“注意安全。”
江迟瑜应了声,打开门。门外的风卷着点傍晚的凉意涌了进来。
—
商店里的暖光裹着关东煮的热气,在玻璃柜上凝出薄薄一层雾。淮漉用签字戳了戳汤里的土豆瞧着跳上来的消息。
【康运聪:不是,你欠不欠?你吃你的还要给我发一张图!!】
【康运聪:住宿生的痛苦你根本不懂!!】
他伸手戳出键盘还没回消息对面电话就甩过来了。淮漉开了免提索性丢到一旁的台面上。
“不是我前阵子跟你讲的段谭那事,我现在特好奇。”对方声音压着,应该是又躲厕所了。
淮漉拿竹签扎了块鱼丸放进嘴里,声音淡淡的:“有什么好奇的?”
“怎么会不好奇?不过你怎么没什么情绪啊?你不是最讨厌段谭的吗?这么平淡的吗?”
淮漉问:“我应该有情绪吗?”
“应该有的啊!”康运聪调高了些,“你觉得同性恋是什么见的光的事吗?!”
这话刚落,商店门响了一声凉风涌进来。
淮漉抬头的瞬间,正好撞见江迟瑜的侧脸。他穿了件黑色连帽衫,外面雨已经下小了他没打伞兜着帽子,帽檐下的发梢还沾着点没干的雨珠。
这人脚步明显顿了半秒,侧过脸往淮漉这边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很淡,但又没停留多久,径直越过他往商店后面的货架走去。
“……”
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可淮漉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耳尖发烫,盯着江迟瑜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手忙脚乱地抓着自己的东西去收银台结账,中途指尖在屏幕上狠狠按了挂断键,康运聪的声音被他掐死在听筒里。
收银台的女孩抬眼瞧了瞧他碗里还剩下一大半,笑着问:“拿回去吃吗?”
“嗯。”淮漉的声音有点发紧,目光忍不住往身后瞟。
“12块。”女孩报了价格。
淮漉点开付款码正输密码时,感觉身边有个人影走过,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是江迟瑜,他手里只捏着个全麦面包。
江迟瑜没往门口走,反而径直走到他刚才坐的位置旁拉开椅子坐下。
淮漉微拧下眉,他有点看不懂了。掠过男生手里的没什么味的面包冷啧一声。
付完钱他端着关东煮快步往门口走路过冰柜时,视线飞快扫了眼里面的瓶装饮料,脚步顿了顿。又很快推门出去。
两分钟后。江迟瑜正咬着面包,眼前忽然多了一瓶冰镇绿茶。他抬眼,看见收银台的女孩笑着指了指瓶身上贴的便利贴。
江迟瑜捏过绿茶,视线落在那张便利贴上。
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带着潦草的急:“你校服我明天洗完还你。”
还没到明天呢俩人就又见面了,出便利店时天已经沉得不能再沉了。江迟瑜推开门就撞见斜前方半撑着一旁树,膝盖微屈要站起来的淮漉。
两人的目光在黑漆麻黑的空气里撞了个正着,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江迟瑜迟疑:“你……”
话没落地就被淮漉打断,他声音发紧站起来,故意装得漫不经心:“摔了。”
江迟瑜应得轻:“哦。”
平地摔。
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向淮漉微左脚卷了边的裤腿,能看见一块泛着红的皮。肤喉结动了动,原本想问的“怎么在这。”被彻底咽了回去。
好尴尬。
淮漉没脸去想他刚才跟他爸打电话,听见那头说这周又回不来,他攥着手机越想越烦抬脚踹了旁边这傻树。结果鞋底打滑,整个人踉跄着摔在树根旁。
江迟瑜盯着男生故作镇定撑着站直身子转身要走。
没多等,他上前两步从外套兜里摸出张创可贴,递了过去:“贴上吧,蹭破了容易疼。”
淮漉看着那片递到眼前的创可贴,愣了愣伸手接住,含糊说:“嗷。谢了。”
“不客气。”江迟瑜应得轻,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没走两步他下意识回头瞥了眼淮漉站着的方向,见人没再杵着不动才离开。
—
第二天清晨的操场裹着层薄凉的风,跑操的队伍还没站齐稀稀拉拉的。淮漉扫了一圈,眉峰蹙了下。
“我靠,困死我——”康运聪打着哈欠凑过来,话没说完就被淮漉打断。
“你见江迟瑜了吗?”
“啥?”康运聪愣了愣,明显脑子没睡醒还想要回头帮着找,脑袋转到一半就停下来。
不对。
他瞅回来,震惊说:“你找谁?!”
淮漉视线已经越过康运聪的肩膀,落在了跑道那边跟段谭并肩走过来的江迟瑜,段谭嘴里啃了个包子偏头跟江迟瑜说着什么。江迟瑜低着头,没吭声。
淮漉越过康运聪往前走,看着江迟瑜抬眼扫过来时把校服朝江迟瑜动作干脆地丢过去,见人接住他转身离开。
段谭盯着淮漉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江迟瑜,笑着说:“郝姨说咱俩顺路,以后放学我们一起回去。”
江迟瑜把校服拢了拢,扫了段谭一眼,没应声,径直朝着队伍末尾走去。
第三节课是数学课,岳枫荣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淮漉低头对着试卷的最后一道数学大题皱眉,他本子反面画满了凌乱的辅助线,思路硬卡着不动。
旁边忽然推过来一张纸,上面是这题完整的解题步骤还跟着一张20块钱。他愣了愣,回想起昨晚他转头道:“没这么多。”
但视线刚落在江迟瑜脸上,淮漉就顿住了。对方趴在桌子上,半边脸都埋在臂弯里,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状态明显不对。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脑子还没动,手先一步贴上对方额头。
“江迟瑜,你好像发烧了。”
江迟瑜下意识抓住他手腕,他指尖很凉力道也不算轻,抬眼跟淮漉对上视线时,眼底还蒙着层倦意没两秒又迅速收回目光,别过脸:“我没事。”
“什么没事?”斜前方的康运聪凑过来,刚听清两人的对话又瞥见江迟瑜的脸,立刻热心起来,“同学,你这脸色看着不太对,要不要找老师给你爸妈打电话?”
“不用。”江迟瑜凉声说。
“哦。”康运聪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反而以为是对方在硬撑,还笑着朝淮漉递了个眼神,赞赏道,“真是意志坚定的好同学,换我早嗷嗷叫着要回家了。”
淮漉:“……”
康运聪只要不碰学习,做什么都透着股用不完的激情。他看了眼江迟瑜空着的杯子把自己的杯子拎过来:“来,同学我杯子里有热乎乎的热水。我来给你倒点。”
他伸手去抓江迟瑜的空杯子,使劲拽了两下杯子都纹丝不动。他低头才看见,江迟瑜的手正握着杯柄,没松劲。
康运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友好一笑:“别不好意思啊同学,都是一个班的,互相帮忙应该的。
“不用了,”江迟瑜终于看他,没情绪,“同学。”
“欸呀。”他欲再说。台上传来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
“来来来康运聪,你上来一下。”岳枫荣手里捏着红笔,目光落他身上。
康运聪脸上的热络瞬间僵住,这比撞见鬼还可怕。
他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旁边的同桌挤了挤,让对方挪出条道,刚要往讲台走,又被岳枫荣喊住。
“把你那卷子也拿上来!我倒要看看,你上课不盯着自己的题,光顾着跟别人说话,卷子做得怎么样。”
康运聪从桌上里摸过皱巴巴的数学卷子,苦着脸往讲台上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