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收收心。”
岳枫荣的声音不高,稳稳的砸进昏昏欲睡的教室里。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针织衫,头发全部束在脑后,颧骨有些凸起额头线条平直,这导致没有碎发遮挡时会让那张本就带着书卷气的脸更显干练。
她目光扫过台下趴在桌上的脑袋,接着说:“这两节都是我的课,咱考个试。”
班里睡意瞬间被惊醒。
原本耷拉着的脑袋齐扬了起来,窃窃私语的声响也跟着冒了出来,又很快被岳枫荣的眼神压下去。
岳枫荣无视底下怨气滔天的脸,捏着一沓卷子往讲台正对的第二排递去。声音温和:“孟栖,发下去。”
被点名的女孩站起身点头应了声:“好。”
岳枫荣收回手转身拿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考试时间:60分钟”,几个大字。
淮漉漫无目的的低下视线,指间转着的黑色水笔响了声掉下,他索性不管了偏过头看向窗外,晨光斜淌进来,染得桌上敞开的数学书都柔和了些。
“又要考试啊。”康运聪苦着脸接过卷子递给他。
讲台前的岳枫荣翻看着资料提醒他们:“你们都认真考,今天这张卷子,错一道题抄十遍。”
这话一出,班里刹时炸开了此起彼伏的哀嚎,不少人都一脸绝望地望向岳枫荣,全蔫了。
岳枫荣被这模样逗笑了,她板起脸:“看我干嘛?不想抄那么多,就好好写把步骤理清楚。”
康运聪头在桌子上撞了两下,逼迫着自己接受。
他用笔尖戳了戳卷子,脸贴在上面往后看不知道在安慰淮漉还是安慰自己:“行吧,反正改完卷子最早也得等明天,今天好歹还能苟且一天,先把这茬混过去再说。”
淮漉挑了下眉,扫他一眼没接话。低头翻开了自己的卷子。
结果。刚到最后一节晚自习,淮漉抬起来脸猝不及防的跟康运聪悲催的眼神对上。
身后岳枫荣把卷子放在讲台上,下发通牒:“卷子我发下去,同桌之间互改答案我写在黑板上。记住,错一道,就按我们今天上午说的抄十遍,明天下午必须交给我。”
“……”
康运聪那点苟且的指望,彻底没了。
淮漉张张嘴还没说话,康运聪已经另辟蹊径撇过身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自己同桌。
这人声音压着讨好的笑着说:“同桌,你说我对你好不好?咱俩可是好哥俩。所以,等会儿改我的卷子,能不能,假装没看见几道错题?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咱俩互帮互助。”
他同桌握住他手,情真意切:“好好好,兄弟就等你这句话。其实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放心上!”
“兄弟!”康运聪感动。
“兄弟!!”同桌更感动。
淮漉一脸复杂看他俩,余光下意识瞥了眼自己不发一言的新同桌,对方手里的笔停在写了一团公式的纸上。
今天一整整天俩人半点交流都没有。
昨晚的画面忽然冒了出来。他回到家把手机充上电刚开了机,女孩的消息从屏幕里一条接着一条跳了出来。
——我本来要带狗回去的,可你家小狗硬趴在一个男生脚边怎么抱都不肯挪窝。那个男生说自己是你朋友。我给你打电话确认,可你一直没接。
——我妈当时催着我上去,我急得没办法。他又主动说了你的名字,我看他跟你差不多大。他还说是跟你一个学校的。
———我才放了心,把狗留给了他。
朋友。
讲台上岳枫荣就跟能预知到一样,漫不经心的把剩下卷子递下去:“你们卷子我大致看了一遍多少分我心里都有数,如果被我发现包庇罚抄的错题翻个倍。”
康运聪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悻悻地收回胳膊,认命地把自己的卷子拽到面前。
淮漉盯着康运聪的方向有些出神,一双手展开停在他眼前。指节处还沾了些水性笔的墨痕。淮漉一愣,偏过头看向手的主人。
江迟瑜瞧着他眼尾没什么起伏,声音也没带多少情绪平铺直叙:“你卷子给我。”
淮漉木着脸把自己卷子递过去。
而后,目光落在江迟瑜摊在桌前的卷子,脸却几不可察地僵了。
卷面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凌厉的字迹一笔一画,规整得像书里拓下来的。扫了眼那人手上自己本来还能看的字被衬的都跟狗爬一样。
这人是在编写字帖吗?
在距离下课还有12分钟时,淮漉顺着黑板上的答案在这张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上也打上对号后,他手腕顿了瞬诧异的看着这张近乎满分的试卷。
“哥们,你知道我错了多少道吗?”前方的康运聪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
淮漉抬头瞥了他一眼:“多少?”
康运聪把数字咬得格外重:“我错了18道!”
淮漉皱了下眉:“那你没救了。”
康运聪小声嘀咕:“我怎么会错这么多?”
“卷子给我,我看看。”淮漉朝他伸出手。
“你能看些什么?”
“看你错哪了啊。”淮漉复杂的看他,怀疑这人被打击太大脑子坏了。
“哦。”康运聪把卷子递过去。
盯着整整一页选择题全选C,淮漉眉头瞬间蹙起他抬眼看向康运聪:“你毛病啊?选择题一道都不会做,全蒙C?”
康运聪立马垮了脸,委屈辩解:“这选择题我会的都是选C,而且蒙C至少还有四分之一的概率。”
“……”淮漉被他这逻辑堵得没话说。
“但是我后面对了好多,就错了18道。”
“你挺骄傲?那你刚才在那里惋惜什么?”
“装模作样啊。”余光瞥见兴致缺缺盯着他俩看的江迟瑜,康运聪硬着头皮问:“看什么?”
江迟瑜没理他,目光落在淮漉手边,淡声说:“我卷子。”
淮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人家的卷子没还他。他捏着卷子边缘递过去,动作干脆,全程眼皮没抬连眼角余光都没往旁边扫。
他没察觉到自己这避开的姿态,已经明显得近乎刻意。
瞧着自己新同桌绷着的脸,江迟瑜没说话,等接过卷子后,指节无意识在桌沿轻轻敲了下。
云层憋闷的蔫了下来,空气里凝着雨的闷感。
淮漉放学绕到奶茶店给康运聪拎了杯喝的送过去,往家走时指腹还残留着凉意,他把手往校服兜里一揣,顺着人行道拐过街角。
还没走几步,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来扫了眼屏幕,瞧着林昭倦的名字他按了接听。
“我昨天晚上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没?”对面的声音听着像刚睡醒。
淮漉瞥了眼头顶憋得发灰悬着雨,要下不下的天,“看到了,忘回了。”
“那你要去吗?”林昭倦拉开房门,他扯了下调子。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一道尖利又裹着恶意的喊声猝然撞进风里,刺得人耳膜发疼:“我去你大爷!你个恶心的同性恋!”
两道声音在潮湿的空气搅在一起。
淮漉握着手机的指节忽地顿了下,屏幕还亮着通话界面,他下意识偏过头。
巷子口的灯亮得微弱,光色泛着层冷白,几只飞虫绕着灯芯乱撞。
江迟瑜长身鹤立的侧对着他倚靠在墙边,男生眼皮漠然地半垂着,修长凌厉的指骨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墙面。整个人都透着股与周遭脱节的静。
注意到他,掀起眼皮看他时脸上还有没收回的戾气,淮漉被看的一愣。
墙根下还歪歪扭扭倒着几个人,龇牙咧嘴窝着哼唧,有的撑着地面想爬起来,有的索性蜷在地上不起来了,场面狼狈的透着股荒诞。
淮漉站在几步外,眉头无意识地蹙了下。
江迟瑜神情顿了瞬,敲墙的手也停了。他身边的任含源还没从争执里缓过来,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歪扭扭,脸涨得通红,嘴里的咒骂就没停过,气的手都在发颤。
见人不理他,任含源后槽牙咬得发紧,憋了半天才粗声骂了句:“你等着,我们没完!”
狠话撂得又凶又急,尾音却发虚。
他踉跄着转身,瞥见淮漉时动作顿了瞬,随即捂着胳膊快步离开。趴地上的人也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缓了下没站稳的身子,一摇一晃地跟在他身后。
瞧着这场面就算淮漉瞎了也知道发生什么。
林昭倦在电话里见他半天没动静,又拔高了点声音叫了他两声,淮漉收回视线:“我去。”
说完挂了电话要离开。天上骤然砸下几滴雨落在手背上凉得发透。很快雨珠就变得密集起来把地面润得发暗,风湿冷的潮气更加密集。
淮漉稍顿,把手机丢兜拉着外套的拉链往上,要加快脚步。
下一秒,一件外套突然兜头落下,带着残存的温度瞬间裹住了他。他一怔,抬手将衣服往下扯了扯,掀起眼就对上江迟瑜垂着的视线里。
男生的眼睫沾了点雨珠,眼神没什么起伏像蒙了层薄雾。
没等淮漉开口问,江迟瑜已经收回手眼神转身离开。只留下外套上残留的淡淡的皂角香,裹着雨气,落下。
淮漉抓着那件衣服,低头看了看自己半湿的校服,又抬头望了眼男生融进雨幕里的背影,他皱了下眉。
就这么件薄外套,能遮住什么?风一吹,不还是照样冷。给他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