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洄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他起身洗漱穿了外套把灰色的围巾围上,就准备出门,现在是中午快十二点,先去吃个饭再说。
他想到之前经常吃的铜锅涮肉,终于是感觉自己可能快饿疯了,他用导航看了看距离,直接步行去比较近,他选择了最短的路线。
显示只有八百米。
然而李洄觉得这条路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他现在直接穿过一个公园后面的一个小道上,几乎没有人,这破导航给他先的什么玩意路。
李洄认命地继续走着,今天的天很暗,雾也很大,看着不像中午反而像傍晚。这个破导航的路线甚至让他通过了一条路边正在施工的地方,他只能从留出来的小通道过去,他跨过一截积水的石板,周围枯黄的树林中似乎有个什么一大坨荧光绿的玩意,格外的引人注目,什么玩意?李洄眯了眯眼睛。他走进才发现,那原来是个穿着荧光绿羽绒服的人蹲在地上。
李洄听到来自荧光绿那团发出的动静,一阵不算小声的抽噎声,是在哭,在这地方这大冷天,挺有情调。
或许换其他时候李洄还会稍微有点好奇地多看几眼,但是现在他很饿,他已经在心里点好了菜,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突然,他停下脚步,他刚刚余光看到在大冷天痛哭的小绿人头上带着一个非常眼熟的发夹,一个卡通柠檬小夹子,徐双有这个同款。
虽然直到这不太可能,徐双现在应该待在画室里苦逼的画画,怎么可能横跨一千多公里专门跑到这里来哭?应该只是比较相似的发夹。但是李洄依然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小绿人的大半张脸都埋在衣服领口里,脸颊一边的发丝都被打湿,脸被冻的发白,睫毛一绺一绺的还挂着泪珠,脸颊被憋的有些泛红,她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而是把头埋的更下去。
还真是徐双。
他现在甚至没工夫思考怎么徐双会出现在这,他感觉看到徐双的那瞬间,有种大脑停止思考的震惊。
李洄站在原地顿了顿,朝她走了过去,他翻出口袋里的餐巾纸,看了看缩成一团的小绿人,背后的头发随着她的抽噎一动一动,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像个被打湿羽毛的小鸟,他抽出一张纸巾,用手拍了拍徐双的肩膀递给她。
“……谢谢。”徐双接过纸巾,往脸上胡乱一抹,刚一抬头,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瞪大,直直地看着李洄,嘴巴微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徐双捏着湿的纸巾就这么愣着看着她。
如果说,她这么丢人的瞬间,非要被熟人看到的话,她宁愿是潘钰也不愿意被李洄看到。而且她怀疑她是不是中了一个魔咒,每当她被迫甩下脸皮的时候,这个李洄就跟装了磁铁一样,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从南到北都得迅速闪现到她面前来亲眼目睹她丢人。
李洄非常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纸团,他说:“你还要继续哭吗?”
他表情非常礼貌友善,仿佛不认识她一样,仿佛她点头,他就把手里这小包纸巾给她,让她继续好好哭够,然后他转身离开。
非常有分寸,非常体面,非常李洄。
不管在哪里,李洄一开口还是这么欠揍。
虽然他的笑容很礼貌,但是徐双就是有一点若有若无的不爽。
明明他没问徐双为什么哭,为什么突然跑到这,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递给她纸巾。
多客套多有礼貌。
李洄看她很久还没回话,迟疑了一会又说:“哭累了?要不……”
“你才哭累了!”徐双突然回神,听到这句话更觉得他是在挑衅了,她突然暴起,“我还能继续三天三夜!!”
李洄笑了很久,“我是说你哭累了的话,我们就先去吃点东西吧。”
徐双脸上愤怒的表情顿住,有点尴尬。
*
徐双和李洄中间隔了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铜锅,店里的暖气非常足,她感觉到被冻得麻木的地方正在慢慢复苏,馋意也上来了,一夹子羊肉,在蘸料里荡两下,往嘴里一塞,羊肉不腥肥瘦相间,吃着有种眼冒星星的幸福,特别是在她痛哭发泄完之后吃上这么一口。
等吃了一会之后,她看着安安静静的李洄,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啊?”
“来看我妈。”李洄回答。
“哦哦哦。”徐双点头。
专门请假飞过来看他妈妈?在她的记忆里,李洄说过他妈妈是个洁癖人士,并且在山里昏迷的时候喊了几声妈妈,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知,不知道他和他妈关系如何,不过应该还行吧,毕竟都专程跑过来看他妈。
“你妈妈是生日?所以你特地过来?”徐双猜测地问。
“我刚从万青山墓园过来。”李洄说。
徐双:“……”
原来是这种看,她真的是个扫雷高手,一点一个雷,她说:“抱歉。”
“没事。”李洄笑了一下。
他的笑可能没有任何含义,只是正常的普通的笑了一下。但是徐双看见他在水汽熏蒸下的脸,却觉得他有点悲伤和脆弱。
或许这个时候她应该保持沉默,就像李洄只是递给她纸巾而不是追问她为什么哭,让他们俩在一片沉默中解决掉这一顿,然后各回各家。
但是徐双问:“你妈是生病了吗?”
徐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她是不是越界了,太冒昧了。
李洄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尴尬。
过了两分钟或者三分钟,李洄回答:“她是自杀的。”
李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平白直叙地说出。
徐双一愣,心里有很多问题都想问出,但是她又不好开口,根据李洄直接请假并且在家疯狂制造二手烟的行为,不出意外的话他妈妈应该是才去世的。
“她……”徐双迟迟说不出下文。
“她的确是生病了,她有躁郁症,现在对她来说可能才是一种解脱吧。”李洄说。
这就样吧,到此为止,徐双!
徐双能感受到李洄其实并不想继续说下去。
她现在应该闭嘴,不对,应该闭上声带,只管吃就行。不管是安慰还是其他的,她想李洄或许都不需要。
但是,徐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太难过,阿姨也不愿意你太伤心。”
徐双说完依旧后悔,她感觉她的安慰非常无力并且苍白,还不如不说。
“不会的,”李洄说,“我没有难过。”
骗人,徐双想。
李洄的神色并不好,他应该瘦了一点,脸的轮廓线条更加清晰,眼眶下也多了乌青。
“我妈说我一个很自我的人,和她一样,永远不会把别人放在心上,无论血缘关系还是亲密关系都不会影响这一点,但是为了正常生活,会模仿别人的情绪而已。这次听到她的死讯,我依旧没有掉过眼泪。”李洄说。
李洄说的很认真,徐双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按照他的性格不像是会给别人说这些的,可能是因为李洄没也意识到他自己是在痛苦悲伤吗?人在悲伤的时候总会想要对别人倾诉的,他对他妈也绝对不是像他口中的不在乎,徐双却想到在山上他昏迷的时候喊着“妈妈”。
“又不是非要哭才表示很难过。”徐双反驳,“而且你又不是什么反社会型人格,怎么会有人没有情感,只不过是因为没表现出来而且。”
李洄笑了一下没说话。
看来倾诉欲是飞走了。
“你和你妈妈关系很差吗?”
李洄思考了一下:“不算吧,只是她没有我应该会更开心也会更好,可能也不会……”
可能也不会自杀。
徐双猜他没说完的话。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徐双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邪,居然还继续问下去。
看来现在已经完全扔掉大脑和情商了,但是现在她已然没了尴尬,原来问一个冒昧的问题会尴尬,问一连串的冒昧问题就好多了,就像消消乐直接唰地一下就清除了,只会有一种轻松的爽快。
不过这次,李洄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
徐双想起那次真心话李洄说,他是背着他妈妈逃到秦叔叔家然后转学的,那现在呢。
“你现在还要回c市吗?”徐双有点突兀地问。
李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回去?我还得上学。”
“哦。”徐双有点尴尬。
李洄看了一眼她,问:“你呢?”
“什么?”
“你怎么会突然来这儿?”李洄问,“蹲在石头上伪装绿化带。”
他顿了顿,“还嚎啕大哭。”
徐双猛地抬头,李洄正在看着她。
“我没有嚎啕大哭。”徐双说。
“好,”李洄说,“嚎啕大哭的是你的衣服。”
徐双低头看了一眼搭在椅子上的可以伪装绿化带的荧光绿羽绒服外套。
“你能来这我不能来?”徐双僵硬地说。
“所以你是追着我来的?”李洄忍不住了笑了。
“放屁,”徐双马上说,“怎么可能!我又不知道你去哪,怎么跟?污蔑我!”
“好吧,”李洄从善如流,“那是什么原因让你跑到这儿哭,因为b市零下的温度能把你的眼泪冻回去?”
“我真女人真性情,想哭就哭不行吗?”徐双说。
“好吧。”李洄说。
他看了看徐双还微微红肿的眼睛,她的双眼皮褶皱变的浅了,眼睛依旧是充满水雾的,在餐厅的白炽灯下面照的很亮,可能是才看到她刚刚哭的一脸惨痛的模样,就算她现在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也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