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双愣住了。
她看着李洄,他现在俯身看着她,他们离得太近了,徐双感觉他甚至剥夺了一部分空气,让她有点难以呼吸。
徐双侧过脸。
“嗯?”李洄说,“回答我。”
徐双依旧侧着脸,她说:“你还都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凭什么我要回答你?”
李洄把她的脸归位,强迫她和他对视,他问:“什么问题?”
“那天吃烧烤的时候我最后问的。”徐双说。
李洄笑了,他说:“你不是忘了吗?”
“我不能突然想起来吗?”徐双看着他。
李洄嘴唇动了动,刚准备开口时,徐双不争气的手机响了,还响的震天动地。徐双被吓了一跳,她从笼罩着她的李洄臂弯之下滑了出去。
徐双快步走到墙壁面壁思过地接起电话,“喂。”
“徐双你怎么还没回家,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徐照在电话里说。
“我刚刚跟潘钰一块,马上就到家。”徐双面不改色的撒谎。
“好。”徐照挂断。
徐双没看李洄,她飞快地说:“我先回家了有事明天再说哈我妈等急了再见!”
她没等李洄回复她就飞快走了,动作一气呵成,仿佛逃难似的,不过她关门很轻,只能听到锁芯碰撞扣上的声音。
李洄看着关闭的门,他站了很久,直到腿有些发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坐在沙发上,动了动手指。
他看了看时间,快到点了,他该去机场了,他起身收拾行李,他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充电器,他用了一个书包就装下。
李洄出了门,现在已经是深夜,天空很黑没有一颗星星,只有路灯微弱的光,他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那天也是在这样的路灯下,徐双忽然靠近他,却只是帮他拈下脸上的被吹落的花瓣,她的手分明没有碰上他的皮肤,但他却有种麻麻的感觉,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很快很强烈,他的脸上却依旧是那个不为所动的样子。
李洄看了一下手机,他想,他或许还是应该跟徐双说一声,不然她发现他这几天都没去画室,说不定又会来家里找他,不过这样就没有人给她开门了。
于是,李洄打开手机,顺理成章地给徐双发了消息,他点开聊天页面,徐双居然发了好几条问他为什么没来,从最开始的正常关心再到没等到回复的暴躁骂人。
李洄笑了一下。
「李洄:我有点事,这几天要去外省,这几天都不在,你别来找我了。」
他盯着这段话,迟迟没有发出去,最后他把最后那段删除,发了出去。
李洄打的车也到了,他坐上车,司机放着听书广播。
“小明上完厕所走出去的时候,灯突然灭了,这里变得漆黑一片,他暗骂一声,灯泡过了一会复活了一半变得忽闪忽明。突然,他在亮的瞬间看到了前面洗手台上面似乎什么东西在动,他心下一紧,一点一点靠近,走到跟前时,是一个被风吹动的黑色塑料袋,他松了口气,还是他大惊小怪了,他洗了个手,一抬头却发现镜子里居然有两个人……”
李洄看了一眼司机,半夜开车还听恐怖故事壮胆?
上车后他和司机报了尾号,就在这恐怖故事的背景声静静地坐着。
李洄到了机场,他上次来这个机场是从那过来,他过来的匆忙,现在回去的也匆忙,他费尽心思从李愿娴那离开,现在又回去了。
飞机上李洄一直闭着眼睛,他没有睡觉,只是闭着眼,他说不上来现在心里的具体感受,只是觉得很闷,也许是在飞机上的缘故。
李愿娴去世了。
她居然死了,居然就这么死了。
这么突然的,这么猝不及防的。
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洄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他只有干涩的眼眶,他看着手机上的通知。
一个陌生号码。
「李愿娴自杀了,在万青山陵园。」
很简短的一句话。
李洄用力眨眨眼睛,这句话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有个重影。
李愿娴自杀了。
李洄最先产生的是不相信,她这样骄傲的人,会选择这种方式离开吗?
他想起李愿娴曾经的样子,她从来不爱任何人,包括他这个亲生儿子,更不用说她曾经的丈夫秦峥。她只爱她自己,对李愿娴来说,结婚有孩子只是她的筹码,她那时在李家需要有这么一个丈夫和儿子。
可是,李愿娴并没有真的如此,她仍然有那么一刻有那么一点的心软和爱,她救了李洄。李洄想,他也希望李愿娴永远只爱她自己,别为了他放弃继承李家。她后来生病了,情绪一会好一会坏的,有些时候在她痛骂一顿李洄之后,她又会恢复那么片刻,李洄还记得,她说过一句:“我现在变得都不像我了。”
她说完就笑了一下,没有讽刺也没有失落,只是很普通的笑了。
李洄却在那一刻觉得难受,就如同现在从心里不断扩大的闷,喘不上气。
李洄下了飞机,这个城市的冷多了,空气中冰冷的颗粒穿透皮肤,他一时还有点不习惯,他才离开几个月就已经不习惯这儿的冷了。
他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呼出一口雾气。
导航显示距离墓园有36km,打车只需要一个小时,而坐地铁需要专线并且乘坐公交车长达两个半小时。李洄选择了后者,他想慢一点到那儿。
出了地铁站他在公交车站牌前等了很久,身体都快冷透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这班公交车是不是停运了。他看了一眼时间就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希望不要被冻关机。
但是他仍然选择等待,寒风把他的脸吹木了,他感觉有点疼,心里的闷却被吹散了些。
车终于到了,李洄上车扫码找个空位坐下,公交车上的人很少很空,他就看着窗外放空,直到车上的广播提醒他到站了。
他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这不是李愿娴最爱的花,李洄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只是因为看到花瓣层层叠叠的重瓣向日葵,看起来毛绒绒的很舒服,店员姐姐说那是泰迪向日葵。他想起来在李愿娴那个别墅后面也同样种着向日葵,只是后来她没有余力去管它就日渐枯萎了。
李洄走出花店的时候,店员姐姐笑眯眯地说:“祝你天天开心。”
李洄低头看了一眼毛乎乎的向日葵,他说:“谢谢。”
他根据导航走到墓园,在门口停了很久,甚至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冲动,就算他一路坐红眼航班再转了好几趟车。
“小伙子,过来登记一下!”保安亭的人探出一个脑袋喊道。
李洄愣了一下,“好。”
他走进保安亭,一进入这个暖气充足的空间,身上像缓缓被解冻,保安大叔一边拿着保温杯喝水一边对他说:“来填一下,笔在这。”
李洄拿着那支油墨将尽的圆珠笔,他看着那本卷边的登记册子,姓名手机号入园时间出园时间……
“你去看谁?”
“李愿娴。”
大叔看了一眼他,随口问:“她是你……?”
“母亲。”
大叔点头,看了一下电脑,“走吧,我带你去。”
他们在墓园里走了一会,大叔就说:“就在前面。”
“好,谢谢。”李洄说。
等大叔离开,李洄慢慢地走到墓碑前面,周围是光秃秃的树,地上很多枯黄的落叶,他脚步一顿,李怡清的墓碑前还放着两朵玫瑰花,很新鲜还挂着露水,没有任何包装,只是单单两支带着刺带着小叶子。
才不久有人来过。
应该就是发短信通知他的那个人。
那个人会是谁?李洄不知道,他一向不清楚李愿娴的人际关系,她有没有朋友她朋友是谁,他一概不知。
李洄想到这里,突然有点想笑,他们确实不像亲人。
李洄把他买的向日葵放在旁边,她看了看石碑,上面有一张李愿娴的照片,这张照片上的她没有笑,表情很冷,眉毛扬着,眼神锐利,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这是她很早之前的照片。
李洄看着照片上的李愿娴,他和她对视着,他才恍惚地发现,原来这是真的。他想,这是她想要的吗?李洄有很多疑问,他想知道李愿娴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这么突然,他想,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她还会自杀吗,但是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还是会的,在他妈心里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重要的选择,她或许是觉得没意思了,或许是觉得不愿意越来越不像自己。
李洄的很多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李愿娴也不会回答他。
李洄想,一般来说家人来到墓碑前都会说点什么,他觉得或许他也该说点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一切都很无力且没用。
他想了很久,最后看了一眼毛绒绒的向日葵,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有一点像小狗的毛发,他低声说了一句,“祝你天天开心。”
李洄离开墓园。
他回酒店的路上,难得有点迷茫,他小的时候目标是为了讨好李愿娴,他努力学习努力干很多事争取少麻烦她,后来想挣脱她来到另外一座城市,那现在呢?李洄不知道,他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似乎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不管是攀岩还是画画,他只是可以接受,如果不让他继续下去他也能接受,这应该不叫喜欢吧。他想起徐双,徐双很爱画画,她每次画的时候都很认真,他能感受到她的开心,就算她用的笔非常丑陋,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做一件事。
李洄回酒店给手机充上电,他打开手机,徐双依旧没有回复。
是被他吓到了吗?
李洄笑了一下,他想,原来这么简单,只有他还自作多情地认为徐双还会去敲他家的门。
李洄倒在床上,他闭上了眼睛。